第3章
她的嗓門一貫大。
她旁邊的朋友聽見了,回頭來,一眼落在我身旁的許才川身上,顯然認為我們是一對。
其實許才川在我們大學裡還是挺有名氣的,她們也都認識。
聞言,她不知是譏诮還是酸的:「秋紫你問的啥呀,有才川師兄在,女友能穿什麼雜牌衣服嗎?」
其間有個還笑著拍了拍許才川肩膀:
「恭喜啊,許哥大學單了四年,現在終於遇見喜歡的了,許哥有福氣,女友這麼漂亮,不像我以前談個戀愛,還被那女的訛了錢。」
話語裡含沙射影的。
許才川一貫笑吟吟的臉突然沉得像外面的天:
「嗯,是啊,鹿辰家的千金能看得上我,自然是我有福氣。」
這城裡出了名的商界大亨,叫鹿辰的也就隻有一個。
原本嬉笑的一張張臉頓時僵住。
秋紫尤其錯愕地看向我:「鹿秋,你原來是……」
我扯了下衣袖:「呃,其實,我從沒說過我很窮。」
隻是我自小就不太喜歡買新衣服,也不太熱衷於打扮。
對我來說,與其去適應一套新衣服、鞋子,我更寧願一打開衣櫃不用挑選就能拿起舊衣服穿出門。
盡管我喜歡設計婚紗用以打扮她人。
說這話時,林墨從一旁經過。
他似乎聽到了許才川說話,頭變成陀螺轉到我這邊來,睜大了眼。
不過許才川其實也是誇張了些。
他的家境和我並不差多少。
他拉著我離開那群人,到牆角邊時,忽然問我:「鹿霜,要不,我們試試,真的在一起?」
我看著他,想起了這數月來每次和他見面的日子,似乎都是歡聲笑語的。
第一次讓我覺得,如果和一個人戀愛,好像也並非隻有成日的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我遲疑了下,然後點點頭:「好。」
許才川莞爾一笑。
我也跟著笑,然後一回頭,見到周言站在不遠處。
他的雙手插在兜裡,一派漫不經心的樣子。
卻好像在轉身時,手腳有些機械。
11
師姐的婚禮在一片笑聲和祝福中結束了。
結束後,離開前,我又看見了白若兮。
她緊張地拿著一捧玫瑰花。
我的腳步稍停。
其實白若兮真的有些超乎我的預料。
她好像變得急迫很多。
不知道是因為上一段戀情的失敗告終,讓她突然陷入不安中。
還是因為,她確實很喜歡很喜歡周言。
又或者是,她害怕周言對她的喜歡會迅速淡去。
總之,她在向周言求婚。
我不知有沒有看錯。
周言似乎抬起頭來,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去,頓了下,然後低頭,說:
「好。」
12
這一次,我又在為白若兮設計婚紗。
白若兮說:「我聽說柒月師姐那套婚紗也是你設計的,好好看,能請你幫忙嗎?」
她滿是期待真誠,好像也沒什麼好推脫的,我答應了。
我和周言曾經在一起的事,她大概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的。
但畢竟也是過去了。
拿著設計圖去給她看時,周言坐在一旁沙發上。
他似乎也並不在意婚紗,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白若兮在一堆設計圖裡挑選了一圈,最後一眼相中了其中一張:
「天吶,這套婚紗設計好好看!」
周言扭頭瞥了一眼,目光微微一滯。
我也稍微僵了下,又笑:「好。」
其實那張是我曾給自己設計的。
和周言在一起的第二年,我有一次昏了頭,在設計婚紗時興致勃勃說:
「周言,如果以後我們結婚,我就穿這一套。」
周言掃了眼,沒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才意識到,我在異想天開地說了什麼話。
後來我再沒提過這件事,周言自然也不會提及。
慢慢地,我險些忘了,以前也為自己設計過一套。
直到今天,白若兮從眾多設計中,選中了它。
像是命運使然。
我早已釋懷,對她點頭:「它會很好看的。」
從那天和周言提出分手後。
我就知道,我親手斷送了戀情後,也會親手推開那套幻想中的婚紗。
13
之後的兩個多月裡,我幾乎都在忙於那套婚紗。
聽說,他們已經訂下了結婚日期。
不會很久了。
可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接起來時,對面許久沒有出聲,好一會兒,才開口:
「近來過得還好嗎?」
是周言的聲音,我聽出來,他又喝了酒。
門鈴響了起來。
我說:「我朋友來了。」
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走向門口,有些煩躁,也忘了看貓眼,打開了房門。
周言站在門口,正低頭看著我。
臨近冬天了,他穿得不多,渾身帶著冷冷酒氣,睫毛微微顫動,喑啞說:
「鹿霜,別和他在一起。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看見你們在一起,我……」
他指了指心頭,像頭受盡委屈的大熊,「難受。」
周言這人平時總是一副銅牆鐵壁的樣子,這是我頭一回見他眼圈微紅,眼睛也潤了水般湿漉漉地朦朧。
很難想象這還是周言。
我怔了下,搖搖頭,想把話一次性撂清楚了:「不好。」
「為什麼。」周言喃喃說,「你怎麼能這麼快把我忘記?」
他好像氣了,音調也提高了些,「你和他在一起,有我們的時間久嗎?
「你沒有那麼喜歡他,對不對?」
我提醒他:「周言,你是快結婚的人了。」
他的語氣輕了許多:「如果我不結婚了呢?」
我心頭咯噔一聲,有些難以置信。
周言哄我般又低聲說:「和他分手,鹿霜。
「我對你,不會比他差的。
「你需要多少錢?我轉你,好不好?」
他好像醉得厲害,拿出手機來都搖搖晃晃的。
我按住了他的手機:「不需要了,周言。」
門外又停了一輛車。
林墨從車裡下來,急匆匆朝周言這邊跑,拉住周言就說:「周哥,我們回去吧。」
周言不肯,仍舊固執問我:「你要多少才回來?鹿霜,你開口說,多少我都轉給你。」
林墨表情似乎都快哭了:「周哥,我都跟你說了,她不缺錢,而且鹿家不是據說隻要入贅的嗎?」
這句話好像將他的精神突然擊碎了。
周言松下了手,整個頹然許多。
仿佛他唯一的籌碼也發現沒用了。
林墨拉著他固執要走,他卻仍舊看著我,忽然按住我肩頭:
「鹿霜。
「你不是……不是說喜歡我嗎?不是喜歡我很久了嗎?
「為什麼你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哪怕就一次!」
我沉默片刻:「周言,我給過機會了,你忘了嗎?」
周言怔了良久,終於慢慢松開了手。
這一次,變成我將門關上。
其實那天拖著行李離開前,我還問了周言一句,我問:
「周言,其實你一直知道,我喜歡你的,對不對?
「三年前我們相遇的那天,其實你早就認出來,我們中學短暫地當過同桌,對嗎?」
周言的沉默回應了一切。
我才確信,原來他是真的知道。
哪怕他一直在給我轉錢,試圖用它營造出他和我沒有感情糾紛的模樣。
可他一直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有我喜歡他的原因在。
這是我忽然害怕和他復合的原因。
他故意裝作不知道我喜歡他,在享受我對他的所有好中,一直在念念不忘著曾經喜歡過的人。
周言是個喜歡沉浸在過去中的人,而我更願意朝前看。
我害怕和他復合後,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像從前一樣,忘記珍惜正在身邊的人,而又後悔已經錯過的過去。
我甚至相信,在他身邊,被他惦念的時間,還沒有我離開他,他想念我多。
所以,從那天拖動行李時,我就下定決心,該徹底放棄他了。
我低頭,拿出手機,把這三年裡,周言給我轉過的錢,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14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了許多。
卻也輕松快樂許多。
許才川仍舊時不時捉弄我,上班時一本正經,一到下班就回歸嬉笑不著調的本色。
我也給白若兮做好了婚紗送過去。
白若兮很高興。
她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拒絕了,但提前給她送了祝福:
「祝長長久久啊。」
但並沒有長久。
他們在結婚前幾天突然分手了。
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有些意外,卻好像意料之中。
我沒太關注,繼續忙於我的工作。
冬至日那天,許才川給我送了生日禮物:「霜霜,寄了快遞給你,記得收啊!」
門鈴響時,我打開了大門。
許才川把自己包裝成生日禮盒的樣子過來了,朝我笑著眨眼:
「這個禮物,你收不收?」
我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腦瓜嘣,笑:「不要臉!」
我拉開了窗簾,欣賞外面的飛雪。
茫茫飛雪中, 我似乎看見一抹灰黑色身影, 靜靜倚靠在樓下樹旁,在看著這邊。
我正想透過飄雪看清楚時,那抹身影又不見了。
我眨了下眼睛。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
我又拉上了窗簾。
(番外)周言
白若兮試婚紗那天,周言也在現場。
他看著她穿婚紗, 天鵝頸, 纖細的身姿,出水芙蓉般的臉,那套白色的婚紗無疑將她襯託得更加好看。
可周言總是有些出神。
他忍不住想起鹿霜。
想著, 她若是穿上這套婚紗, 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想著她對他淺淺微笑的模樣, 忽然晃了神。
直到白若兮突然湊到他面前, 笑盈盈喊他:「周言, 你在想什麼呢?」
她的臉有些微紅,像盛放的嬌豔玫瑰。
周言低頭看她片刻, 說:「若兮,分手吧。」
他知道, 他再騙不了自己了。
自從她回來之後,他的腦子裡卻鮮少裝進她的影子。
對她的那種心動, 似乎停留在了很久很久的歲月以前。
而對鹿霜的心動, 卻已有三年。
白若兮微微僵住,眼底有淚湧上來,但她忍住了, 淺淺地笑, 沒有問為什麼:
「嗯。」
周言回家了。
不過似乎也稱不上家。
保潔阿姨清理完屋子準備走了, 最後一個碰的是那個八音盒, 似乎很納悶它最近怎麼被擺放到了最中間的位置。
周言打開八音盒,又是清脆叮咚聲。
他想起高二那會兒, 鹿霜說,她要去參加校慶活動, 彈奏琵琶曲, 問他去不去看。
作為同桌, 周言恰好也喜歡琵琶,就答應了。
但後面他沒有去。
因為那一天, 白若兮生病沒來。
他請了假去找她了。
如今他聽著這曲,忍不住想, 她那時,是不是也彈奏這首曲子呢?
會不會, 有沒有可能, 那時也是想為他演奏的呢?
他聽著聽著, 又到了她說話的聲音:「周言, 我喜歡你……」
周言想抬手按掉時, 聽見她接著說:
「我想,最多再給自己六年時間。
「如果你還是不喜歡我,我就放棄啦。」
對她來說, 這大抵是她做過最不理性的一次決定了。
周言渾身一震。
記憶在快速回放, 一幕幕倒映。
最後,停在了六年半前,她冒雨給他送八音盒的時候。
她抬頭看著他, 遞過八音盒,笑得腼腆:
「周言,生日快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