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歲那年,親生父母為了躲避計生辦的人,帶著弟弟去了廣東打工,把我送給了養父。
養父把我帶回家,給我買了長這麼大以來的第一身新衣裳。
飯桌上,他說:「楠楠,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他拉過滿臉抗拒的哥哥和妹妹,「他們就是你的哥哥妹妹。」
養母板著臉,「她是我生的嗎?就瞎叫。」
1
六歲生日這天,全家都喜笑顏開,卻不是為了慶祝我的生日。
而是為了慶祝弟弟的出生。
媽媽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看著襁褓裡的弟弟喜極而泣:「是兒子!是兒子,我終於生了個兒子。」
爸爸也滿面紅光地邊打包東西邊念叨:「我老劉家有後了!看誰以後還敢在我背後嚼舌根。」
弟弟是媽媽懷的第四胎,懷我的時候村裡的大夫看著爸爸手裡拎的母雞拍著胸脯說,「這肚子一看懷的就是個小子。」
結果生出來我是個女兒身,媽媽失望至極,爸爸臉拉得老長,抱都沒抱我。
後來媽媽接連懷了兩次孕,都因為性別不對被打掉了。
直到這次懷了弟弟,媽媽終於在村裡挺直了腰杆。
因為超生他們不敢多耽擱,怕計生辦的人找過來,馬上就把家裡搬空了,爸爸把家裡能帶的都打包進了尿素袋裡,催促著媽媽趕緊穿好衣服帶弟弟走。
全然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我。
我看著爸爸把行李一件一件搬上三輪車,媽媽也終於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臉色復雜。
「弟弟剛出生,外面查得緊,我和你爸爸要帶弟弟去廣東那邊打工了,你以後……」
爸爸不耐煩地打斷她:「你和這丫頭說個什麼勁?她懂什麼,等她三叔馬上來了,給她領走就完事了。」
那會兒我還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麼意思,直到高大肥胖的三叔堆起臉上的橫肉興奮地盯著我,從口袋裡摸出 500 元錢遞給爸爸,就要過來抱我。
我才隱隱明白,爸爸要把我賣了……
我哭著躲到媽媽身後,緊緊拽著她的衣角,求她把我帶著,我一定會聽話的,會照顧好弟弟,隻求別把我賣給可怕的三叔。
村裡的婆姨都說三叔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心理不正常了,之前偷摸王嬸家的幺女被王叔打折了一條腿,如今他們竟然為了 500 元錢要把我賣給他。
弟弟哭喊起來,媽媽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誰讓你不是個兒子。」
她頓了一下,紅著眼眶:「想楠,別怪媽媽,我們也是沒辦法,實在是養活不了你。」
原來,性別是女,就是原罪。
我哭得眼淚鼻涕糊滿一臉,看著猥瑣的三叔尖叫著後退,摔倒在地上,手被磨破,血珠混著沙土灰塵糊滿了手心。
好在養父出現了,擋在了我的面前。
他厲聲道:「這閨女給我家吧,我給你一千。」
爸爸眼睛都直了,訕笑著接過養父手上的一千塊錢,轉頭將三叔的五百塊錢丟給他。
然後急忙拉著媽媽上了車,生怕養父反悔。
三輪車的轟鳴聲響起,車輪揚起厚厚的沙土。
養父用衣袖擋住我的臉,也為我今後的人生擋了許多風雨。
2
他將我抱上自行車後座,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草莓味硬糖放在我的手心裡。
原來糖的味道還可以是這樣的……
媽媽以前也會給我吃糖,在我特別乖的時候,媽媽會從高高的櫃子頂部拿出一袋冰糖,獎勵我一顆。
隻不過像小石頭一樣的冰糖隻有絲絲甜味。
養父載著我去了集市,給我買了長這麼大以來的第一身新衣裳。
新衣服很漂亮,也很合身。
袖子不會多出一大截,衣服上也沒有密密麻麻的補丁。
養父把我帶回了家裡。
飯桌上,他拉著我的手,說:「楠楠,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養母神色冷淡,板著張臉瞪著養父,「她是我生的嗎?就瞎叫。」
養父摟住養母的肩拍了拍,低聲說了句孩子還在呢。
哥哥一言不發地坐在對面,厭惡的目光打在我的身上,妹妹噘著嘴小聲地咕哝:「這裡才不是她的家……」
養父拉過滿臉抗拒的哥哥和妹妹,將我的手放在他們的手背上,輕聲說:「以後他們就是你的哥哥妹妹。」
哥哥的手迅速抽回,像觸摸到了什麼髒東西。
妹妹委屈地大哭,抱著手撲到養母懷裡,說她的手流血了,好痛。
我才意識到手心裡的血漬還未幹……
我惶恐不安,恨不得自己立馬消失。
養父上前,將我的手纏上紗布,看向妹妹皺眉道:「朵朵,是姐姐的手破了。」
晚上,我躺在墊了兩床褥子的床上。
第一次感受到被窩是那麼暖和,躺進去一會兒就熱了,而不是一夜到天亮被子還是又硬又冷的。
我蒙在被窩裡,細細規劃著要怎麼樣才能讓養母喜歡我一點點,讓哥哥妹妹不那麼討厭我。
我想了好久,昏昏欲睡中聽到養母痛哭的質問。
「你瘋了啊!把小宇交學費的錢買了這麼個S丫頭。」
「宋志明你能不能別做老好人了?你看看自己家成什麼樣了,你還去救濟別人。」
「你知不知道今年稻子的收成也不好,賣不了幾個錢?你讓我們娘仨怎麼過啊,現在還帶一個拖油瓶回來。」
……
我如墜冰窖,彎曲著身子SS抓著被子。
肩膀不停地抖動,養母再也不會喜歡我了,哥哥也不會原諒我了,我是用哥哥的學費換來的……
3
凌晨四點,我頂著紅腫的雙眼悄悄打開房門,頂著呼嘯的寒風跑出去。
拖著大大的蛇皮口袋,仔細撿著垃圾桶的廢棄瓶子和紙板。
快到 12 月的清晨很冷,路邊的野草都凝了寒霜,垃圾桶上也結了水珠。
我哈著熱氣,將凍紫的手縮進袖子裡,拖著滿滿一口袋瓶子和紙板往回趕。
剛到門口,就聽到養母冷冰冰的聲音。
「這下好了,錢打了水漂,人也跑了。」
「一千塊錢就帶回來個白眼狼,讓你爸不要老善心泛濫,他就是不聽。」
「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幫得過來嗎?」
我心裡酸澀得不行,剛想解釋,比我人還高的蛇皮口袋就從肩上翻了過去,身體狠狠地絆倒在地上。
袋子裡的瓶子、箱子、紙板散落一地。
養母衝我跑了過來。
我下意識蜷縮成一團,抱住頭,聲音顫抖:「媽媽,我錯了,別打我,別打我,我不是故意搞砸的。」
養母的腳步頓住了,好一會兒,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將我從地上拎起來:「你跑哪去了?」
想象中的拳打腳踢沒落到身上,我的眼淚掛在臉上,隨即想到養母昨晚的話。
我抽泣著將一地的瓶瓶罐罐塞進袋子裡,拖到養母面前。
「我可以撿廢品賺錢的,我可以賺夠哥哥的學費的,還有一個月,我每天都出去撿……」
養母將我手裡的袋子放到一邊,拿過毛巾給我擦去了手上的泥,道:「馬上他回來了還以為我N待你呢,我可擔不起。」
剛說完,養父就騎著二八大槓自行車回來了。
養父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捧到養母面前,「喏,我又接了個活,我都說啦,小宇的學費我有辦法,我怎麼可能讓兒子念不了書呢。」
養母拿過信封白了養父一眼,轉身進了廚房。
養父將我拉過去,又塞給我一顆糖,這次是橘子味的。
他溫聲道:「你大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人很好的,你別怕她。」
「你大娘身體不太好,你多幫幫她幹點活,她會喜歡你的,乖。」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顆糖後來我給了朵朵,她才四歲,應該更喜歡吃糖。
她接過糖狐疑地看了看我,塞在嘴裡囫囵道:「爸爸給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吃的是爸爸給的糖。」
說完蹦蹦跳跳跑掉了。
沒多久,養父給我辦理了上一年級的入學手續。
養母臉色一下子變了:「小宇上小學要花錢,朵朵明年也要上學前班了。」
「你還要花錢給她讀書,你錢多燒的啊,給口飯吃還不中啊。」
養父扯著笑臉:「國家規定的嘛,小孩子都要讀的。」
「錢我會賺的,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個。」
我扣著手,臉色漲紅,不敢抬眼看養母。
養母臉更黑了:「賺錢?你幹工地能賺幾個錢?」
養父賠著笑臉拍著胸脯保證說他有辦法。
我以為養父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養父真的有辦法。
晚上養父欣喜地回來絮絮叨叨和養母說他又接了個活,沒想到這個活的包工頭正好是之前突發腦梗的那個奶奶的孫侄子,說人家包工頭為了感謝他及時把奶奶送去醫院,特地漲了 200 的工錢。
我也很開心,開心養父養母可以不用吵架了。
養母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眼眶微紅:「你逞什麼強啊,一次性接那麼多活,你想累S自己讓我守活寡啊!」
養父隻是傻笑,嘴裡念叨著:「善舉結善緣嘛。」
4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也要讓養父的善舉結出大大的善緣。
養父這次接了兩個活,一連好幾周都沒回來。
家裡的各種活計落到了養母的身上,我想起養父的叮囑。
早上我掐著月色起來學著養母的樣子用石磨磨浸泡了一夜的黃豆,磨出一大盆豆香濃鬱的豆漿。
這樣養母起來熬好豆漿就可以做豆腐賣了。
我將磨出來的豆漿蓋上蓋子,偷偷鑽回被子裡閉上了眼。
放學後,哥哥去工地上給養父送飯。
我則飛奔回去煮好飯,洗幹淨菜擺放在灶臺上等著養母回來炒。
給家裡的豬拌飼料,拔掉菜園子裡的野草。
將收回來的幾口袋紅薯埋到挖好的土坑裡。
卻一個沒站穩,摔進比我人還高的土坑。
深夜涼意刺骨,我哆嗦著身子想要爬上去,可是直上直下的土坑根本沒有支撐的地方。
我絕望地縮在角落,養父不在家,養母不喜歡我,土坑還挖在後院的地裡,肯定找不著我了……
我曲起膝蓋,將臉埋在臂彎裡,企圖抵擋一點灌下來的冷風。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隻有偶爾幾聲微弱的狗叫。
是不找我了嗎……這個念頭一起,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想到晚上洞裡可能還會有老鼠、蛇爬進來。
我頭皮發麻,渾身都在顫抖。
就在此時,細細碎碎的手電筒燈光照在遠處,焦急嘶啞地聲音響起:「剛剛還聽到哭聲的呢。」
是哥哥!
我一下子爬起來。
就聽到養母大聲地喊:「小楠,你在這嗎?」
聽到養母的聲音我號啕大哭,大聲地回應著:「我在!我在這呢!」
妹妹舉著手電,哥哥和養母趴在大坑上邊,衝我說:「把手給我。」
我握住哥哥和養母的手,爬了上去,顫聲說:「我還以為你們不來找我了呢……」
養母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沒好氣地說:「要是給你爸知道我把你弄丟了,指不定怎麼說我呢。」
我跟在養母身後,寒風直往我眼裡鑽。
弄得眼睛又酸又漲。
回到家,養母從廚房裡端出一碗冒著熱氣的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