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姐神色一慌,還真信了有眼瞎的能看上她那個醜老公。
「爸,媽,老公孩子還等著我呢,我得先回去了,就不在這兒吃晚飯了!」
她小跑著出了門。
我爸長嘆一聲,瞪了瞪我:
「你要是還想吃娘家一口飯,就乖乖相親,過幾天,讓親戚再介紹一個!」
我撿起地上的砂糖橘擦了擦。
隻是外殼沾了些灰塵而已,內裡不受絲毫影響。
「你們確定,還會有人敢給我介紹對象?」
5
村裡謠言四起。
說我在外面給人做小,被拋棄後精神失常,一看到男人就想去扒人褲子。
還說我懷了老頭的種,相親是為了找接盤俠。
我媽從早哭到晚,鼻頭都擦破皮。
我爸坐在院裡抽掉半包煙,終於想出個破解之法。
「你親自去給三姑奶賠禮道歉,讓她老人家在外人面前說幾句好話,沒準還能挽回一下咱家的名聲。」
「行啊,我好好跟她老人家說說。」
三姑奶見到我,嫌棄不已。
「你們來幹什麼?可別招些不幹淨的東西進來!」
我忙親切地拉住她:
「三奶奶,前兩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受過些傷害,所以才會情緒失控,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
三姑奶眼神一亮,頓時來了興致:
「什麼傷害?」
我哀嘆一聲,拉著她緩緩坐下:
「我在外面打工的時候,的確跟過一個老男人。老家東北的,滿族。
「祖上定居北京,家大業大的,兄弟十幾個,他排行老四,就叫他四郎吧。」
我媽傻了。
「這又是個什麼事兒?」
我爸出聲警告:「你別又胡說八道!」
三姑奶的八卦之魂燃得滋滋作響。
「然後呢?你真像外面傳的,懷了這個老四的孩子?」
說著,上手摸了摸我的肚子:「看著不像啊。」
之所以會有謠言,就是因為她那張大嘴,把相親那天的事添油加醋散播了出去。
傳得多了,連她都分不清真假了。
我握著她的手,傷感道:「流了。
「他的女人很多,其中有一個是他得力助手的妹妹,為人囂張跋扈。
「有次他出門不在家,那女的把我叫到她那兒去,一頓為難,把孩子給折騰沒了。」
我媽滿眼心疼:
「大戶人家的媳婦兒難當,更何況你這名不正言不順的,都沒處說理去!你要是早點回來嫁人,哪用得著受這些罪?」
老一輩有老一輩的局限性,對我的關心是真的,可總是關心不到點上。
「媽,結婚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反而可能會進入新的苦難。」
「不結婚,等你老了,孤苦伶仃的,那才叫苦呢!」
三姑奶嘴邊掛著一片瓜子皮,隨著說話輕輕抖動:
「後來怎麼樣了?」
我也抓起一把瓜子:
「後來我才知道,四郎找我,是因為我和他早逝的妻子長得像。我接受不了這事,和他分了。」
「分了好啊,讓你三奶奶再給介紹一個!」
三姑奶撇撇嘴:「我好心被當驢肝肺,把我婆家人都給得罪了,哪還敢攬你們家的活?」
我爸指了指地上的禮品:「一點心意,三姑您別嫌少。」
她微微挑眉,斜晲片刻,又一本正經地問我:
「書琪,你老實說,除了這個四郎,沒別的了吧?不然將來鬧出來,我沒法做人的!」
我清了清嗓:
「剛才不是說了嗎?他們家兄弟多,他的十七弟一直挺喜歡我的。
「有次我得了重感冒,他請私人醫生來給我看病,我一感動,就跟他在一起了。
「結果,他在出差路上意外失蹤了,偏偏那時候我懷孕了!
「我也想開了,愛不愛的不重要,給孩子上北京戶口最重要!
「所以我趁著沒顯懷,又回去找老四,反正都是他們家的種嘛!」
三姑奶聽得目瞪口呆,嘴裡含著的瓜子也忘了嗑。
「那老四他,他就一點沒發現?」
「他倒也懷疑過,但他因為亡妻那事兒對我有愧疚,所以也沒說啥。」
我媽嗓音有些顫抖:
「去年春節你沒回來,難道是生孩子去了?孩子現在在哪兒?」
我正思考著怎麼圓,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你剛才說的這些,怎麼聽著有點耳熟?」
是三姑奶的兒媳。
壞了。
她看過「熹妃回宮記」。
我連忙感慨道:
「嬸嬸,咱們女人的苦難總是相似的,被辜負是我的宿命,我懂!」
她嘆了一口氣:
「你經歷了這麼多事,確實挺不容易的。」
我媽繼續追問道:「你快說,孩子呢?」
「四郎疑心重,到底沒有打消疑慮,所以,我把孩子打了,和他徹底分手。」
三姑奶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情況,是真不太好找啊,要不考慮下二婚帶娃的呢?」
我釋然一笑,篤定嬸嬸不聽流行歌曲。
「我已經不指望再找了,我覺得愛就像泡沫。
「陽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就像被騙的我,是幸福的,還追究什麼對錯呢?
「美麗的泡沫,雖然一剎花火,他所有承諾,雖然都太脆弱。
「但愛本是泡沫,如果能夠看破,又有什麼難過?你們說是吧?」
幾個女人似乎都被感動,都低著頭不說話。
唯獨我爸神色不屑:
「年紀輕輕的,看破什麼?不嫁人,以後別管我叫爸!」
那些年抄過的歌詞終於派上用場。
「可是,爸,他帶走我的思念,卻沒說抱歉,一起走過的黑夜,變一地白雪。
「我把記憶都翻遍,卻沒有發現,我們約好的明天,被他留給昨天,他一離去,就後會無期了啊。」
我爸兩眼發蒙:
「說這麼多,你想的到底是老四,還是他那個弟弟?」
「我也不知道,當恩怨各一半,我該怎麼圈攬?」
「不管想的誰,以後都不許再想!」
6
我爸的目的沒有達成。
村裡反而多了更多流言。
他很絕望。
「我們兩口子以後都別出門了,省得遇見個人,就問我那個北京老頭是咋回事!」
我媽坐在沙發一角,直挺著背,神情卻一臉頹然。
「你為什麼不能像書琳那樣,安安穩穩的,讓我少操些心呢?」
「她安穩嗎?她連買紙尿褲的錢都跟我借,你們真覺得嫁人了就萬事無憂?」
「怎……怎麼可能?」
我冷哼了一聲。
「她對你們報喜不報憂,卻把情緒發泄給我,成天嫉妒我無拘無束,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話音剛落,家庭群響個不停。
【趙書琪,你在外面到底幹了些什麼?】
【村裡人怎麼都說你打過十幾回胎,已經不孕不育了?】
姐夫家在隔壁村。
謠言的速度簡直比導彈還快。
【可能我就是一個壞女孩吧,迷人的笑臉吸引視線,慵懶地靠在陌生的肩,黑色的眼線,我的指間,有一點輕蔑。】
【?】
我媽仿佛看到救星,對著手機滿口委屈:
【快管管你妹吧,我跟你爸是徹底沒轍了!】
我的頭像晃了幾下。
「張先生家的寶媽」拍了拍我並給我跪下。
【趙書琪,你該懂點事了,把好好的生活鬧得烏煙瘴氣有什麼意思?】
我發了個唐僧摳牙的表情包。
【不怪我啊,都是月亮惹的禍。】
【……】
我又回了張唐僧開拖拉機。
【你總說,是我的錯,可你自己總太過自我,爭吵的時候你習慣沉默,這樣怎麼能揭開迷惑?錯錯錯,是我的錯,生活的無奈我已好困惑,你能不能不要再啰唆?】
【現在嫌我啰唆,家人的關心你不珍惜,等將來沒人管你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總是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企圖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我。
如果我不順從,就對我施加「孤獨終老」的詛咒,這算哪門子的關心?
【趙書琳,你現在真的幸福嗎?】
群裡安靜了。
我又問我爸我媽:
「你們去看外孫的時候,就沒發現她過得不好嗎?還是說發現了也不在意?」
我媽眼神閃躲:「誰家媳婦兒不受點委屈?大家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因為你們都是這麼過來的,所以我不吃這份苦,讓你們覺得不公平,是嗎?
「你們當年的環境,不結婚不生孩子,會被別人的唾沫淹S,現在好不容易寬松一些了,你們就讓我自己做主吧。」
客廳裡也安靜了。
許久,群裡彈出一條消息。
【不幸福又怎樣?孩子都生了,又塞不回去,他們還那麼小,離婚也不現實。】
類似的話,小時候也聽我媽說過。
真是個可怕的循環。
【我沒能力幫你養娃,也沒能力承擔勸你離婚的後果,所以我從不幹涉你的生活,也請你,不要再盯著我的生活了。】
她本應該告訴我結婚生子要慎重,做好準備再迎接新生命,可她沒有。
她算計我出去玩花了多少錢,惦記我的工資,盯緊我的朋友圈。
迫切地想要發現,我過得不好的蛛絲馬跡,以安慰自己,那條她沒有選擇的路也不是那麼美好。
可我發出來的照片,總是讓她失望。
所以她美化自己的生活,一個勁地催我結婚,想拉我下水。
如果我結婚後依然過得好,她恐怕會原地爆炸。
春節後,我跳槽到另一家公司。
薪水漲了,但得經常出差。
每到一個城市,如果時間充裕,我就會去打卡當地的特色。
幾個月後,沉寂了許久的我姐突然問我:
【琪琪,你最近怎麼每個月都去旅遊?】
【出差。】
【挺不錯的,還能順便旅行。】
我沒回。
幾分鍾後,她發來:
【我沒有特意盯著你,隻是經常看到你發朋友圈,有點羨慕。】
【等孩子大些了,你也可以出去玩。】
又過了幾分鍾,她拍了拍我。
【琪琪,如果在外地遇見合適的小伙,可以考慮發展下,你姐夫配不上你。】
末尾還加上三朵玫瑰。
一時間,我隻覺哭笑不得。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網名從「張先生家的寶媽」改成了單字「琳」。
姐夫仍然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經濟來源,是她孩子的父親,她生怕他被人搶走。
但至少,她在重拾她自己。
再給她一些時間,一定能找回來的。
7
中秋,三姑奶聽說我回來了,又帶著一個男人上門。
我爸打量著我的神色,辯解了句:
「這回可跟我們沒關系。」
隨即又試探性地問:
「這人都來了,要不就……聊聊?」
我媽的視線在我和我爸之間來回掃蕩,有擔心,也有期待和僥幸。
他們嘴上不催,但心裡仍然希望我成家。
三姑奶笑著接過話:
「書琪,這個是你姐夫他們村的,去年剛離了婚。你不是不能生嗎?正好,他的娃缺個媽!」
她明明親耳聽完了我講述的故事,卻還是被謠言影響。
看似熱心腸的人,根本不在乎傳言真假,當然也不在乎我的幸福。
所以我討厭相親,討厭被介紹來介紹去。
我還沒開口,對方就主動道:
「你好,我叫楊帆。」
他推了下眼鏡,嘴角的笑透著幾分精明:
「聽說,你以前跟過一個大老板,從他那兒拿到過不少錢吧?」
「錢不多,但拿到了協理六宮之權。」
楊帆愣了愣:「是讓你幫忙打理生意的意思嗎?」
「在他們家,女人不能插手生意,他隻是讓我管點家務事罷了。不過,他家宅子很大,僱的用人也多,要管理好也不容易。」
他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試著,用他給的那些財產做過投資?」
「比如?」
「你別誤會,我沒其他意思,主要是覺得,像你這樣年輕的小姑娘,對資產的管理可能需要一些指導,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盡管大膽問我。」
忽略我問了什麼,隻顧他想說什麼。
原來是給介紹了個圖我錢的爹。
「問你?你銀行卡裡幾個零啊?」
楊帆搖頭輕笑,繼而看向其他人,對我下了定論:
「閱歷淺,說話比較浮躁。」
「我閱歷可不淺哦。」
我學著他的樣子,神秘一笑:
「其實,我和那位四郎,不是分手,是喪偶。你們知道他是怎麼S的嗎?」
不知是不是我的笑太過詭異,幾人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我媽忙出聲制止:
「人命關天的事,可不準開玩笑!」
我不理會,繼續講述:
「在我回去找老四不久,他那個失蹤的弟弟就回來了。
「老四怕弟弟和他搶家產,也為了測試我的忠誠,讓我親手處理了他弟。」
楊帆將信將疑:「處理?怎……怎麼處理?」
我爸瞪了瞪我,眼神慌張:
「你……你可快閉嘴吧!」
「你們別怕,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隻是把他趕出北京而已。」
楊帆的眉心皺得更緊了。
「你有這麼大能耐?」
我甩過去一個愛信不信的白眼,繼續道:
「經過那件事,我發現我更愛的其實是他弟弟,所以一直對他懷恨在心。」
我壓低聲音,目露兇光:
「一段時間後,老四他,S於食物中毒。」
三姑奶挪了挪窩,和我拉開距離。
「你……你幹的?」
「三奶奶,我可沒說過這話,沒有證據的事,不許瞎猜哦。」
「那,那是誰幹的?」
我搖搖頭:
「誰知道呢。那麼大個家族的繼承人沒了,愣是沒人查出個所以然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說著,我笑嘻嘻地問楊帆:
「我廚藝不錯,一會兒做幾個拿手菜, 你陪我爸喝一杯,聊聊投資的事?」
他倏地起身:
「我還有事,就不……不留下吃飯了。」
他逃離的速度不亞於當初的孫耀軍。
不同的是,這次, 三姑奶連牛奶都不要了,嘴裡念著「阿彌陀佛」, 跑得比楊帆還快。
我爸我媽對視一眼。
「你這些話, 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信就真, 不信就假, 關鍵不在於我,在於你們。」
我爸煩躁地撓撓頭:
「不管真的假的,你跟人說這些,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我再也不會被老光棍惦記。」
我爸急了:
「那你有想過我們嗎?我跟你媽平白無故要被人議論!還有你姐,她在婆家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我理所當然道:
「我們是一家人,這點小事你們就別跟我計較了吧?」
我爸我媽:「……」
8
幾個月後又是春節。
這次,家裡比之前清靜很多。
沒有上門相親的人,爸媽也絕口不提結婚的事。
直到親戚家的老人過壽, 我們全家去吃席,才聽到催婚話題被搬上桌面。
「書琪也老大不小了吧,有沒有對象?」
我禮貌一笑:「沒談。」
「該考慮了,現在生孩子恢復快, 工作什麼的, 等生完孩子再忙嘛!」
「不太想生。」
「不生怎麼行?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社會責任感,要是都不生, 人類不就滅絕了嗎?」
「您還關心人類發展這種大事呢?我剛好認識一個船長,在招船員,你考慮下?」
對方不解:「船員?那得出海咯?工資高嗎?」
「工資倒不重要,主要是管得寬。」
我媽在桌子底下撞了我一下,連忙接過話題:
「現在的年輕人工作太忙了, 壓力又大,不像我們那時候,時代不一樣了,我們就別操心了!」
另一個親戚卻不同意:
「現在的小年輕思想極端得很, 張口閉口就是不結婚, 不生孩子, 書琪,你可不能跟網上那些人學!」
「嬸嬸, 你……」
我爸舉起酒杯, 打斷了我:
「書琪自己的事, 自己做主, 我不管她!來來來, 我們喝酒。」
吃完飯回家的路上,我媽勸我:
「以後,在外人面前還是稍微克制一點, 別什麼話都往外說。」
我爸打了個酒嗝, 語氣無奈:
「我也不指望你什麼了,你隻要別亂說話就行。」
以前,他們極盡所能勸我結婚, 勸我生小孩,勸我做各種我不想做的事。
現在,他們隻勸我要好好說話。
我對此十分滿意。
「沒問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