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房裡很快就剩下了傅慎蕭和我兩個人。


 


幾天沒見,卻仿佛是隔了很久。


 


他的臉有些陌生。


我有些譏諷地想,當年那麼相愛的人,怎麼最後走到了這麼難看的地步。


 


「你來幹什麼?」


 


聽見我的問話,傅慎蕭皺了皺眉。


 


他走到病床邊,問:


 


「語念,你還好嗎?」


 


見我不回答,他自顧自地往下說:


 


「醫生說你……是白血病,找到適配的骨髓還有可能痊愈,我已經讓助理在江城找合適的人了。語念,你不會有事的。」


 


我低著頭沒說話。


 


在全國範圍內都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人選,更別提移植手術也有一定的風險。


 


與其在意這一點微小到渺茫的希望,不如珍惜眼前看得見的日子。


 


於是,我沒什麼起伏地開口:


 


「不必了,傅慎蕭,如果你是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的話,那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傅慎蕭的眼神暗了一下。


 


「你不用這麼和我說話,當年我說過會一直照顧你的,我答應過你的。」


 


傅慎蕭若無其事地提起當年的誓言,讓我心裡一陣惡心。


 


我忽然咳嗽了兩聲,一陣幹嘔,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傅慎蕭著急上前,幫我拍背順氣。


 


我卻躲開,讓他的手尷尬地落空。


 


傅慎蕭頓了下,收回了手,又端來一杯水,貼心地問我:


 


「語念,要不要喝點水,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一直等咳夠了,才抬起頭看他。


 


他的眉間籠罩著一股隱約的陰沉氣息,更顯成熟。


 


和當年那個眉宇溫柔,眼神明亮的男孩大不相同。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人。


 


他說他會照顧我一輩子。


 


可他忘了自己後半句曾說的話。


 


他會娶我,愛我一輩子。


 


可年輕時的誓言沒有作數。


 


隻會把人困在原地。


 


我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的臉。


 


直到傅慎蕭覺得渾身不自在,問我怎麼了。


 


我忽然嗆出一聲笑。


 


我說:


 


「傅慎蕭,你也配提起那些從前。是你先背叛了當年的誓言。」


 


傅慎蕭頓時面色慘敗。


 


20


 


住在醫院治療的這段時間,傅慎蕭來過不少次。


 


大多數都被周明悅趕了出去。


 


但他還是堅持不懈地來。


 


負責治療的團隊畢竟是他出錢養著的。


 


趕了兩次,幹脆就隨他去了。


 


可這天,傅慎蕭沒來。


 


病房裡卻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湯知慧踩著高跟鞋進來的時候,周明悅剛出去接電話。


 


見到病房裡就我一個人,她嘲諷一笑,摘下了墨鏡。


 


「呦,我還以為傅哥對你多好呢,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我看是把你當成一條狗養著了吧。」


 


我皺著眉,忍著不適看她。


 


這些天的治療導致我身體越來越虛弱,大多數時間都是在休息。


 


見到她,我也沒什麼心思搭理她。


 


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


 


傅慎蕭這種身份也不是個小氣的男人,跟了他的這段時間。


 


湯知慧渾身上下都是奢侈品的氣息,和當初那個在辦公室當秘書的小白花截然不同。


 


或許是存了刻意炫耀的心思,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那枚紅寶石鑽戒。


 


可我早就無心於她和傅慎蕭的事情了。


 


見我不理睬,湯知慧的聲音更加尖銳刻薄:


 


「你以為傅哥每天來看你是對你還有舊情嗎?告訴你,他隻不過是看你可憐,把你當成一條狗養著罷了,反正你不過是一個要S的人……」


 


我冷冷地瞥她一眼。


 


「所以呢,那你為什麼不攔住他來呢,還是你根本攔不住?」


 


湯知慧的臉色一白,塗了猩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指著我,罵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過就是個已經離了婚的女人,還有什麼資格和我爭傅哥,他現在已經不要你了,你住院的錢還是他出的吧,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搶?」


 


我皺著眉還沒說話。


 


湯知慧就自顧自地往下說: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可以讓傅哥斷了你的醫藥費!」


 


聽著這些話,我有些冷漠地想笑。


 


正打算開口說話。


 


喉嚨裡突然的痒意卻打斷了我的出聲。


 


「咳、咳……」


 


喉嚨裡的鐵鏽味湧上來。


 


我鼻子下面一熱,伸手一碰發現是血。


 


湯知慧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接著說:


 


「你、你怎麼會突然流血,我可沒碰你……」


 


正巧這時候病房門被人打開,傅慎蕭跟在周明悅後面一起進來。


 


看見病房裡的湯知慧,二人臉色一變。


 


周明悅上前就把湯知慧狠狠推開,急匆匆過來查看我的情況。


 


傅慎蕭按了鈴,皺著眉問湯知慧:


 


「你怎麼在這裡?」


 


湯知慧從一開始的慌亂,冷靜下來。


 


又開始用慣用的撒嬌方式,楚楚可憐道:


 


「傅哥,我是特意來看她的,可盧小姐卻讓我滾,還口口聲聲罵我是小三,讓我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你不是說盧小姐得了絕症嗎?可我看她的樣子活蹦亂跳的,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啊,我看她八成就是在騙你,想挽留你。」


 


我有些缺氧地靠在病床邊上,仰著頭。


 


血卻總是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周明悅一邊幫我止著鼻血,一邊慌亂地查看我的情況。


 


聽到湯知慧這話都忍不住罵了聲「傻逼」。


 


傅慎蕭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冷聲呵斥湯知慧:


 


「滾出去,這些事情輪不到你在這裡評頭論足。」


 


醫生來了之後,皺著眉檢查了我的情況。


 


又看著病房裡的幾個人,囑咐道:


 


「病人病情暫時還不穩定,受到外界的刺激容易加重病情,注意點,別再讓她受刺激了。」


 


周明悅和傅慎蕭聽完這話,都臉色不好地看了一眼湯知慧。


 


湯知慧低著頭,還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等醫生走後,傅慎蕭重新幫我掖好被子。


 


周明悅一把把湯知慧推出病房,兩人爭吵幾句,而後走廊裡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S小三,你媽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也配出現在念念面前……」


 


我有些擔心地想起身。


 


傅慎蕭按住我,安撫道: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一眼。」


 


我不放心地看著他走出病房。


 


在他出門後,我還是起了身。


 


剛走到門口,我扶著牆。


 


又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啪——


 


以及傅慎蕭刻意壓低卻又飽含怒意的聲音。


 


「是我給你太多好臉色了,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以後再也別出現在她面前。」


 


21


 


那天湯知慧是紅腫著臉,哭著離開醫院的。


 


周明悅繪聲繪色地和我描述了那天的場景。


 


見我神色淡淡的,又想起醫生的遺囑,怕我不小心受到刺激加重病情。


 


就兩句敷衍著帶過去了。


 


那天之後,傅慎蕭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更加小心翼翼。


 


「語念,上次是我的錯,不該讓她進來打擾你的,以後不會了。」


 


傅慎蕭臉上的表情是歉意和小心,語氣更是帶著不加掩飾的示好。


 


可我看見他神色也還是冷冷淡淡的,幾乎相當於把他當成空氣。


 


他小心翼翼地削了蘋果喂給我。


 


我隻是看了一眼就扔了。


 


說沒胃口。


 


傅慎蕭表情僵住,看了我一眼。


 


「語念……」


 


他似乎是想說什麼,可我已經閉上眼,準備睡覺了。


 


傅慎蕭隻能作罷。


 


這些天來,我一直都對他是這種態度。


 


傅慎蕭從一開始的生氣,到現在已經能很快地平復下來情緒了。


 


可我並不在意這些。


 


天越來越冷了。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個冬天。


 


我不想再這樣毫無意義地等待下去。


 


等待一個沒可能的結局。


 


等待生命的結束。


 


今天下午的陽光很好。


 


傅慎蕭推著我出去散了散步。


 


其實我隻是有些虛弱,並不是連路都走不動。


 


可傅慎蕭還是執意地推來了一輛輪椅。


 


外面的天氣確實很好。


 


可再怎麼好,也是冬天。


 


很快,一陣風吹過,樹枝晃動。


 


我單薄瘦削的身子抖了一下,傅慎蕭立刻給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擔憂道:


 


「語念,回去吧。」


 


我搖了搖頭。


 


醫院外面的這片草坪上有很多人。


 


不少病人身邊都有親人或是愛人陪伴著,在這個算得上溫暖的午後散著步。


 


我看見前面的一對伴侶。


 


年輕的女孩帶著一頂帽子,病容蒼白。


 


男孩寸步不離地陪著她,一步一步地緩慢又慎重地走著。


 


可天公不作美,冷風吹過,女孩頭上的帽子搖搖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男孩幾乎是立刻就彎腰去撿那頂帽子。


 


可我還是看到了女孩突兀又光禿禿的發頂,或許是因為治療。


 


重新戴上帽子之後,女孩紅著眼睛,不知道和男孩說了些什麼。


 


男孩低頭摸了一把淚,兩個人抱在一起。


 


一如當年,一腔熱忱。


 


傅慎蕭一直跟在我身後,當然也看見了這副場面。


 


我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傅慎蕭低聲問我:


 


「怎麼了?」


 


我低頭擦了擦被風吹得有些幹澀的眼睛,輕聲說了句。


 


「沒什麼,隻是很羨慕。」


 


傅慎蕭看樣子還想問下去,可他知道我的脾氣。


 


不想說的話是他怎麼問也沒辦法。


 


於是沒敢再說話。


 


可卻聽到我輕得幾乎要消散在風裡的聲音:


 


「……我在想,要是我在她這樣的年紀生病,會不會對我來說,結局會好一些。」


 


傅慎蕭扶在我身後的手不自覺地抓緊。


 


他整個人幾乎僵在原地。


 


我知道他聽見了。


 


也明白我的意思。


 


傅慎蕭訥訥兩下,正準備開口:


 


「語念,我……」


 


可我卻不想再聽他說什麼從前,也不想再聽他發什麼誓言。


 


我不看從前,也再也沒有更長的時間來檢驗他誓言的真假。


 


在剩下短暫又珍貴的時間裡,我想留給更重要的人。


 


而不是沉溺在這些過往的時光裡。


 


22


 


那天之後,我對傅慎蕭的態度好了一些。


 


他也察覺到了我態度的轉變。


 


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還是感覺很高興。


 


偶爾我心情好的時候,他能多待在我的病房裡待一會。


 


江城裡找不到合適的骨髓,傅慎蕭忙得焦頭爛額,過兩天的周末準備去別的市看看情況。


 


去隔壁市的前一天,他待在我的病房裡,待到了很晚。


 


坐在我的床邊。


 


「語念,聽說隔壁市有合適的骨髓,等我去看看情況,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看著窗外,沒說話,也沒點頭。


 


一直等我睡著之後,他才離開。


 


傅慎蕭離開的時間,隻有一個周末。


 


所以我和周明悅離開的時間也有限。


 


周六晚上,周明悅陪著我吃完了飯,睡前又叫來了護士做每日的例行檢查。


 


門口的保鏢在這裡守了一個多月,很少見到病房裡的女人出來。


 


這會已經是晚上,他們站了一天崗也有些疲倦。


 


見到病房例行檢查的護士低著頭拿著病歷本出來後,保鏢看了一眼病房裡。


 


微微隆起的被子下,床上的病人已經睡著了。


 


於是放下心,打起了盹。


 


一直等到走出他們視線範圍,周明悅帶著穿著護士服的我躲到了安全通道裡。


 


她手心有些出汗,卻還是牽著我的手。


 


「念念,你真的想好了嗎?這次離開,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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