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手術進行前的假象。
手術前夕,周明悅一直陪著我。
她特地請了假,在病房裡陪著我。
傅慎蕭不差錢,給我安排的是全江城最好的私立醫院。
病房的窗戶寬敞明亮,潔白的窗紗垂在地上。
透過窗戶,能夠看到外面深藍色的夜幕。
繁星點點,在夜幕中閃爍著寧靜的光芒。
我就靠在周明悅的肩上,聽她講著睡前故事。
一直到一個故事結束,可兩個人都沒有睡意。
我看著周明悅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道:
「念念,明天的手術會成功的,你一定會沒事的,你還這麼年輕,等你病好了,我還要讓你陪我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到時候婚禮還要請你給我當伴娘呢。
「要是沒有你,誰還願意陪我一起做這些事,你總不能這麼狠心,把我一個人拋下吧……」
夜晚安靜,我聽到她聲音中細微的顫抖和哽咽。
我伸手給她擦淚,想開口說些什麼安慰她。
「悅悅……」
可一開口就是潰不成軍的哽咽聲。
周明悅抱著我,我抱著周明悅。
像是在末世裡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們互相為彼此的慰藉。
一直不知道何時沉沉睡了過去。
隔天,出現在手術室外的,還有推了幾個重要會議的傅慎蕭。
他今天來得格外早。
見到我時,想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
可怎麼看都僵硬無比。
而眼睛下面濃重的黑青色,和眼底的紅血絲,都出賣了他前一晚也沒休息好的事實。
或許也是因為擔心今天的手術進行得成功與否。
到了這時候,我反而有些說不上來的輕松。
我對他笑了笑,說了聲「來了」。
傅慎蕭微微點了點頭,過了幾秒又說了句來了。
像是重復我的話,也像是在回應我,隻是肉眼可見的神情一直在緊繃著。
身旁的周明悅戴了墨鏡,蓋住了自己微微有些紅腫的雙眼。
少見地沒有和傅慎蕭針鋒相對,而是沉默不語地看著我和他聊了幾句。
進手術室前,我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周明悅。
視線和她對上的時候,她像是忍耐到了極限般一樣,轉過身,肩膀極輕地抖動一下。
像是哭了。
我想安慰她什麼,周身卻都是醫療儀器,動彈不得。
隻能無聲地對她比口型。
「別哭了,悅悅。」
周明悅看見了,也讀懂了。
可是肩膀卻抖動得更厲害了。
我有些無奈,卻感知到另外一道目光。
順著目光轉頭,看向傅慎蕭的時候,卻見他也是眼底通紅,SS地盯著我。
站在醫院狹小的走廊,卻渾身都充斥著類似於不安和痛苦的情緒。
明明沒有落淚,卻像是有一顆淚珠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滾落在地上一樣赤裸。
我不知道自己從傅慎蕭的這一眼裡窺見了他的幾分真心。
但我忽然有些釋懷了。
我想,就算是手術會失敗,就算是會S在手術臺上。
可至少還有人一直掛念著我,就算是在這裡會結束我的生命。
也已經是對我來說最好的結局了。
我任由著自己躺在病床上被送進了手術室。
最後看了一眼走廊上的兩個人。
這兩個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裡,佔據了最長時間的人。
我有些艱難地扯出了一個笑,最後無聲地比了個口型。
「謝謝你們。」
隨即像是生出了不知其名的勇氣。
去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29
手術一直持續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小時,又或許是一天那麼久。
我不清楚。
隻感覺打了麻藥之後,自己就昏昏沉沉睡著了。
夢裡總是夢到很多人。
有周明悅,有傅慎蕭,有曾經相熟到最後又形同陌路的朋友。
也有爸爸媽媽。
我夢到和周明悅上學讀書的時候,每天形影不離,一起從各自生活從文學聊到天南海北。
在得知我的生日,以及知曉了我家裡的事情。
周明悅沒有說什麼,卻默默地在那一年我生日的時候,偷偷提前準備了半年。
隻為了送給我一份最合心意的禮物。
隻為了給我一次最難忘的生日經歷。
也有和傅慎蕭最相戀的那幾年,他不顧異國的困難,坐了國內最晚的一班航班。
在我下課後,偷偷在我的公寓樓下等我。
隻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我多幸運,能遇見曾經的傅慎蕭,又多不幸,才會遇見曾經的傅慎蕭。
夢境變換幾輪,像走馬燈一樣,從我的眼前,從我的腦海穿過。
我二十八年的時光,像是無比漫長,又無比短暫。
可最後都收束在這間小小的手術室。
重新恢復意識的時候。
指尖微動,意識還沒完全回到身體。
就聽到了周明悅熟悉的聲音。
她像是有些壓抑不住自己激動的嗓音,又很快反應過來,放輕聲音叫我的名字:
「……醒了、醒了!念念,念念……」
緊接著就是傅慎蕭的聲音,相較之下冷靜很多,隻是尾音卻透露著不自覺的顫抖:
「……快、叫醫生過來。」
我能清晰地聽見周圍的腳步聲,意識清醒著,可身體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剛才她明明就動了,怎麼現在還沒醒過來。」
我聽見傅慎蕭著急地問。
「傅先生,您先不要著急,稍安勿躁。
「手術之後這種情況很常見。由於手術對身體的消耗比較大,盧小姐一時半會可能醒不過來。但隻要身體各項指標沒有問題,盧小姐醒來也隻是時間問題,您不必太過於擔心。」
或是真的體力不支,我的意識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眼是一盞暖黃的燈。
和趴在我床邊睡著的周明悅。
我盯著那盞燈,盯著睡著的周明悅,一直不知道盯了多長時間。
像是忘記了眨眼。
也忘記了說話。
直到眼睛幹澀,我有些艱難地眨了眨眼睛。
發出晦澀的聲音:
「悅悅……」
可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沙發上的傅慎蕭。
我也是這時才注意到沙發上的另一個人。
那人猛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過來按了床頭上的呼叫鈴。
他急切地走到病床邊,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
聲音裡也是不加掩飾的著急:
「……語念,你終於醒了。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別怕,我叫了醫生,人很快就過來了,有什麼不舒服的等下跟我說。」
旁邊的周明悅被傅慎蕭的動作驚醒。
等意識反應過來,看見我已經醒了,幾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念念,你醒了!」
我嘴唇發白,嗓音幹澀。
一時有些說不出話,隻是愣愣地點頭。
不多時,病房門被敲響,醫生走了進來。
傅慎蕭見我這樣,起身讓開位置。
等醫生做完檢查後。
還沒等醫生開口說話,立刻又上去著急地問:
「醫生,有什麼問題嗎?她有事嗎?手術後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和並發症……」
周明悅也是緊張地看著醫生。
面對這一連串的問題,醫生嘆了口氣:
「傅先生,您先別著急,檢查結果出來還要等待一會,但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盧小姐身體的恢復狀況應該比我們猜測得要好。」
30
幾個人在病房裡一起等著結果出來。
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但從窗外的夜色看來,應該是深夜。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憊。
可都在等醫生說結果。
「目前看來,手術很成功,盧小姐身體的各項指標都恢復得不錯,已經度過了手術後的高危期,後續有問題的風險會降低很多。」
直到醫生看完檢查報告,發了話之後。
傅慎蕭和周明悅兩個人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我的手背上細細密密一片青紫的針孔,周明悅想握我的手,又不敢用力,像是怕弄痛我一樣。
隻敢虛虛握著。
醫生走後,病房裡安靜下來。
周明悅就這樣握著我的手,傅慎蕭站在不遠處,我們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溫熱的液體。
我低頭一看,是眼淚。
周明悅匆匆忙忙偏過頭去擦眼淚。
她佯裝鎮靜,還要開口說安慰人的話。
「……你看我,手術成功是好事,我該高興的。」
可是不知怎麼,說著說著,落在我手背上的眼淚卻越來越多。
我伸出手給她擦眼淚,可我的指尖冰冷,碰到她的眼淚的時候才像是徹底恢復了知覺。
重新感知到了活著的氣息。
「悅悅,謝謝你……」
周明悅哽咽著聲音,說:
「什麼謝謝不謝謝的,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可我知道周明悅不會舍得真的生我的氣。
過了一會,她又開口:
「念念,真好,我說過你一定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眨了眨有些發酸的眼眶,點了點頭。
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慎蕭。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一感覺到我有話要和他說。
立刻快步走過來,在病床旁低下身子,以一種仰視的姿態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有很多話想要說。
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說哪句。
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
「謝謝。」
傅慎蕭的目光一瞬不眨地盯著我,嘴唇顫抖幾下,還沒說話,眼底卻不易察覺地紅了。
他伸出手來,像是想觸碰我,可或許是不知道以什麼身份,最後隻是虛虛地停在離我臉龐隻有幾釐米的地方。
而後卻收回了手。
我聽見傅慎蕭的聲音,以一種我從來沒聽過的語氣。
像是悔恨,又像是慶幸。
「語念,你永遠都不用對我說謝謝,是我虧欠你太多了,遠遠不夠我彌補你的,隻要能讓你好起來,無論讓我付出什麼樣子的代價我都願意。
「是我做了錯事,是我對不起你,假如再重來一次,我一定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所以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可我想聽的從來都不是假如,也不是什麼再重來一次。
於是我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我說:「傅慎蕭,我不恨你了。
「可你要明白,我也不會再愛你了。
「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了。」
31
很多時候,愛和恨都是沒有緣由的。
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就像那些年,我對傅慎蕭的感情,再也得不到回應,又狠不下心丟下。
我不甘心那些年明明和我那麼相愛的男人,為什麼突然變了卦。
那些說得情深意重的誓言,轉眼就變成了最傷人的武器。
或許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S心,還是怨恨多一些。
可後來的我才懂得,徹底放手之後,是不再對他存有任何感情的。
不論愛恨,隻是像陌生人。
那天聽我的一番話結束後,傅慎蕭有些沉默。
但最終,他還是說了句。
「沒關系,語念,我可以一直等你。
「如果你不愛我,那往後就由我來愛你。」
我沒有被他這些話打動。
就像我的話也沒有說服他一樣。
他像是打定了注意,在術後休養的幾天裡。
每天都往病房裡跑。
周明悅這段時間的工作又忙了起來,反而讓傅慎蕭鑽了空子獻殷勤。
一天三頓的飯要陪著我吃,時不時地送些新鮮玩意兒和禮物。
就算我沒有要收,最後傅慎蕭走的時候也會偷偷把東西留下來。
次數多了,我就當看不見,幹脆隨便他了。
可傅慎蕭畢竟是傅家的掌權者,每天再怎麼抽空,大多數時間也是忙得脫不開身。
大部分時間裡,我還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待在病房裡。
偶爾看看電視,或是用電子產品消遣一下無聊。
日子安穩得讓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手術成功,我的身體也沒有出現任何排異現象,生活仿佛又走上了正軌。
周圍的一切事情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這天午後,傅慎蕭剛從病房離開,放在我枕邊的手機就響了一聲。
是收到短信的聲音。
知道我這個手機號的人,也就傅慎蕭和周明悅幾個和我熟悉的人。
但他們都不會給我發短信。
我似有所感地睜開眼,拿起手機。
卻隻見到一個不知道歸屬地的陌生號碼。
信息的內容也很簡潔,隻是一張照片。
是一張孕檢報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