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推門下車，腰部傳來的劇痛讓人倒吸一口冷氣。

顧辰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身體卻恰當地留出些許距離。

他擰著眉，有些擔憂：

「怎麼了？

「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我扶著車門，咬牙扛過了這陣痛感，微微搖頭：

「腰上磕了一下，沒大事。」

顧辰仍舊在擔心。

他想看看我到底傷在了哪，又想扶我站穩，抑或是想直接把我抱起來。

可心裡大概又怕唐突了我，手忙腳亂地比畫了半天，最後也沒能下得了手。

顧辰急得腦門冒出一層薄汗，試探性地問：

「抱你上樓可以嗎？」

我看著他那雙黝黑的眼，最終點了點頭。

顧辰旱地拔蔥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了樓。

他心跳得極快，脖頸緋紅一片。

進屋後，他輕柔地將我放進柔軟的沙發裡，隨後直接闖進了衛生間。

一陣長久的水聲後，顧辰頂著一頭湿漉漉的短發出現，聲音有些啞：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接你入隊。

「至於其他的事，我來解決。」

16

第二天回到 CAG 時，顧辰果然安排好了一切。

許純離開俱樂部，沒人再作妖。

我們一隊的五個人，每日輪換訓練，調整策略。

沈憶也好似那晚的事沒有發生過，保持著隊友間基本的尊重。

可我總覺得，他看向我與顧辰的眼神愈發古怪。

可訓練強度實在過大，讓我著實沒精力思考，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到了亞錦賽那天。

跟直播的單排賽不同，亞錦賽最重視的項目是團隊四排。

一共五局，分上下兩場。

按照原先的安排，沈憶打上半場兩局，我打下半場三局。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亞錦賽前，沈憶突然消失了。

17

我抱著設備包前往賽場的路上。

突然聽見不遠處的旮旯裡傳來兩道壓抑著的熟悉聲音：

「憶哥，你都多久沒理我了？

「當初我們一起時，你答應過要永遠對我好的，你不能因為那個破爛貨會玩遊戲就把我推走！」

「純純，今天我還有比賽，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等結束再聊好嗎？」

許純的聲音染上些瘋狂：

「當初說肯定能帶我進一隊，倆人攜手參加比賽的是你！

「在床上說會在領獎臺上官宣咱倆關系的是你！

「可現在呢？你禁賽期就短短半個月，什麼都不耽誤，而我丟了工作，再也沒有戰隊願意接收！

「憑什麼！」

許純尖叫著從角落的陰影裡衝出，和我的視線相交。

僅僅愣住一秒，她表情就變得猙獰而癲狂，直愣愣地向我衝來。

過於瘋狂的模樣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搶過我手裡的設備包，狠狠摔落在地。

這樣似乎還不解氣，她又用力地踩了幾腳，在上面邊蹦邊喊叫著：

「憑什麼你還能打比賽？憑什麼！」

我看了眼發瘋的許純，將視線投向正慢悠悠溜達過來看戲的沈憶。

冷漠道：

「你要是管不了你女朋友，我可以喊保安過來。」

沈憶這才伸手攬住了許純的腰，將人安撫下來，哄去休息室。

他轉身，視線停留在零碎一地、慘不忍睹的設備上，嗤笑一聲：

「江舒桐，別費力氣了。

「你也體驗過，職業選手的訓練壓力已經很大了，還要面對賽後的輿論壓力，你肯定頂不住。

「乖乖看我打完這場比賽，放心，冠軍戒指我會留給你。

「我不會嫌棄你的過去，依舊繼續娶你的。」

激昂的背景音樂恰巧進入尾聲，賽場逐漸變得安靜。

我微微彎腰，抬頭看向自己曾經喜歡過多年的臉。

忽然覺得真可笑。

這麼一個人渣，我竟然真心實意地喜歡了三年。

喜歡到放棄自己的愛好，默默支持他的一切。

可如今，沈憶已經不能再影響我一絲一毫了。

我勾起唇角，直起腰，後退了兩步，讓他能夠看清眼前設備包的全貌。

被浸湿破損的黑色布料上，用銀線繡著一串藝術體的英文字母。

是 Easton。

這是他的設備包。

沈憶不可置信地低下頭，身軀逐漸傾倒，最終跪坐在地。

他顫著手掀開了面前的黑布，裡面是破碎的鍵盤、鼠標……

都是屬於他的。

「你以為顧辰會為了讓我出名，偷偷搶佔你的上場機會嗎？

「還是你以為我會因為個人情感，搶佔你的位置？

「沈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齷齪。

「是顧辰發現你消失了，讓我先來幫你調試設備的。」

沈憶緊握著破碎的零件，鮮血從指尖緩緩溢出。

他眼神閃爍，情緒復雜：

「為什麼？

「我明明給了你們出頭的機會，為什麼……」

顧辰不知何時抱著我的設備包出現在了身後：

「因為我們拿電子競技當作為國爭光的神聖比賽。

「而不是像你一樣，從一開始就把它當作一場又一場的情感交易。

「我是喜歡江舒桐很多年，但我希望的從來都是和她在賽場上並肩作戰，希望她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拼出好的成績。」

顧辰將設備包鄭重地放進我懷裡。

明明剛表達完心意的男人，此刻眼神卻清澈又明朗。

他說：

「放平心態，好好比賽。至於其他的，我永遠等著你。」

18

沈憶帶著散落的零件，灰溜溜地跟在顧辰身後進了休息室。

原本坐在屋裡的許純看到後，急得立馬彈起，卻又被身後的羅予陽按了回去，隻能急得大喊：

「沈憶！你不去比賽在這兒幹什麼？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就是等著今晚你拿冠軍戒指跟我求婚。

「你現在回來幹什麼？」

沈憶如今失魂落魄，沒理會許純。

反倒是顧辰心情不錯，斜睨了他一眼，勾唇嘲諷：

「這一個戒指，你倒是許了不少人。

「以後搞不了電競，去幹小商品批發吧，肯定餓不S，畢竟客戶足夠多。」

沈憶難得沒有反駁，而是將視線投向屏幕中已經開始比賽的江舒桐身上。

他頭一次意識到，江舒桐竟然如此耀眼。

她輕而易舉地佔據了隊長地位。

指揮精準、判斷準確，很好地調遣了那幾個有點傲氣的隊友。

至於江舒桐自己的操作，走位靈敏、對槍又剛又狠、遠攻甩狙準確率也極高，一點不像個首次參賽的新人。

和記憶裡那個膽怯、文弱，一受到驚嚇就像小兔子一般躲藏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同。

沈憶以前隻是想通過挽回江舒桐來保住自己在戰隊的地位而已。

可現在，他真的後悔了。

他不該貪圖某些快樂放棄了那個滿眼是他的女孩。

也不該強求那個閃耀的姑娘自掩光芒，卑微地留存在他的身邊。

他希望自己還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但看著 CAG 不斷滾動上升的積分與名次。

他知道，已經沒有這個可能了。

19

【CAG-T 使用 AWM 擊S了 Gen-Dream！】

隨著最後一條公告彈出，周圍的掌聲驟然響起。

無數人高喊著：

「CAG」「CAG」「CAG」……

我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美麗而旖旎的夢。

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被隊友簇擁著登上了領獎臺。

我們一起舉起了獎杯，拿到了那個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冠軍戒指。

顧辰作為教練，站在了我身旁。

他輕瞥了眼藏在臺下不肯上來的沈憶，滿臉笑意地問：

「自己奪冠的感覺是不是更爽？」

我摩挲著指尖粗糙的戒指，用力點了點頭。

在不斷翻湧著的歡呼聲中，我終於確信，原來我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弱小。

我可以大膽地展示自己，大膽地參加比賽，大膽地社交……

甚至大膽地……

回應某人的愛意。

我鼓起勇氣 側頭貼近顧辰，輕聲問：

「喜歡我很多年這件事，是真的嗎？」

「當然。」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一件是小時候差點沒保護好你；另一件就是沒把你從沈憶手裡搶回來。」

和顧辰再見不過才一個多月，我也曾想過再次封鎖心房，孤身過完這輩子。

可他總是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方式撬開，闖進來。

他告訴我，什麼樣的我都值得被愛：

他告訴我，我應該去追求我喜歡的一切：

他告訴我，他永遠都會在。

我悄悄把冠軍戒指戴在了顧辰的拇指上，在他無比震驚的目光中，悄聲問：

「要是我想用這枚戒指娶你，算不算齷齪？」

他盯著我，眼眶突然紅了，一大顆淚水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下一秒，顧辰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不算。

「隻要是你，怎樣都好。」

對於這樣的親密接觸，我竟然沒有戰慄與冷汗，也沒有恐懼與無助，而是無比踏實。

我抬手，再次加深了這個擁抱。

卻沒看見，臺下沈憶同樣通紅的眼眶，也沒聽見他那句滿是懊悔的：

「要娶你的……明明是我啊！」

20

頒獎結束後，還有記者提問環節。

除了常規的技術布置、人員變動以及訓練方式外。

有個表情戲謔神情猥瑣的男人突然舉手向我提問：

「江舒桐，聽說你曾經與沈憶和顧辰都談過戀愛，那加入 CAG 以及能參加這次比賽是不是靠他們上位呢？

「據說十幾年前您和您的家教老師曾經因為師生戀緋聞爆紅網絡，請問私生活混亂是不是您提升自己影響力的一種方式？」

聽到這兒，不隻是顧辰，戰隊經理羅予陽、三位隊友，甚至幾個隻是來看熱鬧的二隊成員都變了臉色。

他們將我攔在身後，神情嚴肅，語言激烈。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以及看臺上同樣喊著「傻逼記者滾蛋！」的觀眾。

心底那層極厚的屏障逐漸碎裂、消失。

命運對我並非不公。

十多年前的事看似被人翻出，但其實又幫我解鎖了另一種結局。

一切似乎又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壞。

在眾人擔憂的眼神中，我向前走了一步。

顧辰伸手想拉住我，但最終還是選擇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看著那個表情逐漸凍結的記者，沉聲開口：

「比賽是我打的，操作是我練的，如果說一定靠了什麼，那我靠的是教練的教導還有與隊友的合作，跟任何私人情感都無關。

「至於十多年的事，那時候我九歲，而那位所謂的老師如今還在監獄服刑。如果你管這叫師生戀的話，我無話可說。」

賽場內一片寂靜。

隨之而來的，是扔向那個記者的礦泉水瓶、紙杯，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

他東躲西藏，最終抱頭鼠竄。

一片喧囂中，顧辰接過我手中的話筒：

「有些話江舒桐可能不方便說，但我可以。

「十二年前, 我進入電競領域，作為一名隊員；四年前，我創立了 CAG, 成為一個老板。

「這麼多年，我的目標始終和今天取得的結果一樣：奪得勝利, 為國爭光。

「對於所熱愛的領域，我不希望被人誤解與汙蔑。

「我的每一位隊員在每一場比賽中都拼盡了全力, 各位有目共睹, 無須辯解。

「對於個人情感，我同樣需要澄清。

「是我偷偷摸摸喜歡了江舒桐很多年, 也是我在她分手後S纏爛打見縫插針地追求。

「就在剛剛，她好不容易前進了一步, 她向我求了婚，我也願意嫁……」

聽著顧辰越聊越跑偏的話題，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聲喊了句：

「顧辰……說正經的……」

他的耳廓泛紅, 輕咳了一聲：

「咳……

「總而言之，CAG 仍舊會如它名字所表達的一樣做『中國最有能力的玩家』。

「在今後, 給國家、給各位, 也給我們自己，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這一次，回應的是雷動般的掌聲, 還有隱約幾句興奮的——

「親一個！

「親一個！」

21

採訪結束回到後臺時，沈憶和許純都被羅予陽帶走了。

其他隊員和工作人員也都識趣地離開。

休息室隻剩下了我和顧辰二人。

他再次將我擁入懷中。

一個輕柔的吻落下, 隨即變得綿長而幽深。

許久，他在我耳畔喘著粗氣, 聲音沙啞而誘人：

「舒桐，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管俱樂部叫 CAG 嗎？」

我箍住他腰才能勉強站穩, 微微搖了搖頭。

「其實那時候我就希望你能來加入。

「Greate A God.

「你終將成為拯救自己的神。」

……

（全文完）

番外（沈憶）

確定自己與江舒桐再也沒有可能後，沈憶決定離開 CAG。

他想去別的戰隊打出成績, 然後組建屬於自己的俱樂部。

就像顧辰一樣，也許就有機會重新得到江舒桐的青睞。

但一切比他想象得困難。

一大筆違約金，瘋了般糾纏的許純讓他感覺無比暴躁與疲憊。

最終隻能借酒消愁。

不幸總會疊加出現。

沈憶突然發現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雙手了。

它們時常顫抖，甚至越到比賽點的關鍵時刻越會出現痙攣……

這是不可逆的神經系統損害。

他的職業生涯完蛋了。

沈憶內心深處所愛的人，所愛的事業都將與他再無瓜葛。

「這是我的報應。」

他每次都一邊喝酒一邊這麼安慰自己。

十多年前，他看見了被家教老師欺負的江舒桐, 卻因為那人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而害怕到後退, 逃跑……

如果不是碰上了恰巧來串門的顧辰, 也許……

後續的事情沈憶不敢想象。

曾經他總拿「如果不是我看見了，如果我沒有告訴顧辰，那江舒桐肯定完了」說服自己。

所以總是心安理得地欺騙, 一邊忽悠顧辰，一邊蒙騙江舒桐。

直到現在, 他看到顧辰, 才終於明白：

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擔心的應該是她的現在，她的未來，而不是揪著她過去的傷害不放。

可如今, 他明白了，一切也都晚了。

他隻能像個賊一樣，偷偷摸摸窺視江舒桐與顧辰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