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推開他一些,「什麼時候學了絨絨這一招了,動不動就哭。」
他看著我,眼睛被淚水佔據。
「為什麼,為什麼?」
「之前醫生不是說沒事的嗎,怎麼突然就……」
我一怔。
為什麼會發病是嗎?
我的病情一向都控制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話,是不會出事的。
可就是出了意外……
那天是周末,我打算去找沈星河,帶上絨絨他們一起去野炊。
可剛出門,就迎面遇到了一個女生。
我認識她,她是舞蹈系的系花,一直在追沈星河。
就在前一天,沈星河拉我擋桃花,說的話有點曖昧,被她看見了。
當時,系花和我說,要是喜歡沈星河就和他在一起,不喜歡就離他遠點,別吊著他。
她說那句「別吊著他」的時候,語氣惡狠狠的,我似乎都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看,大家都看得出來沈星河喜歡我。
我也看得出來。
可我像個膽小鬼一樣不敢戳破。
我當時沒有接話,系花知道我有心髒病,也沒有太刺激我,就這麼離開了。
後來我去找沈星河,有點渾渾噩噩的。
坐上公交車時,我心緒雜亂,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一通。
從去找沈星河野炊,變成和沈星河攤牌,最後變成遠離沈星河……
我那時也是著了魔,鑽了牛角尖,加上接到了我姨的電話,無意間知道了一件事。
情緒一下不受控制,徹底崩了……
然後,就沒救過來。
7
「柚柚,你說話啊。」
沈星河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我勉強笑了一下,「哪有什麼為什麼,我從小心髒就不好,醫生一直都說得換心髒才能平安活下去,之前都還有醫生斷言我活不過十歲呢。」
許是看出我的勉強,他沒有再追問。
「柚柚,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我歪了下腦袋,笑得燦爛:「巧了,我也有。」
我們的視線突兀對上,我清楚看到了他眼裡不加掩飾的深情。
不用任何話語,這一眼,足以解釋所有。
空氣突然變得濃稠,我呼吸一下有些困難,覺得臉上很熱。
很奇怪,我都S了,居然還會有這種感覺。
沈星河一點點湊過來,手扣住我的後腦勺,拇指輕輕摩擦著我的後脖頸,酥酥痒痒。
我們額頭抵著額頭,我不自覺咽了口口水,腦子裡在胡思亂想。
我在天堂兩天都沒有刷牙,會不會有口臭?
想到這個,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放緩了呼吸。
可是等了半晌,沈星河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柚柚。」
他再開口,聲音低啞,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低低應了一聲,喉頭也有些哽。
我並沒有忘記託夢給沈星河的目的是什麼。
「沈星河。」
他同樣低低應了一聲。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句壓在心底兩年的話。
「我喜歡你。」
他一下抱緊我,像是恨不得把我揉進他身體裡。
「我知道。」
「我都知道。」
他低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可我卻沒有一點高興,隻有滿滿的難過。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的顧慮,照顧我的心情,所以沒有戳破我。
可這正是讓我難過的地方。
我給的回應太晚了,晚到沒有任何機會……
「沈星河。」
忘了我吧。
可這句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說得輕巧,可做起來談何容易。
他卻主動接過了我的話。
「我會忘了你的。」
這一瞬間,心口酸脹,眼睛也酸澀到想流淚。
他總是這樣,細節體貼。
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他就能明白。
可他真的做得到嗎,還是隻是說出來讓我寬心。
「沈星河,我已經S了,自古人鬼是不能相戀的。」
「而且,我還要去投胎,我們下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了……」
說著說著,我哽住了,喉嚨被堵住般。
我為什麼要說這些啊,為什麼這麼自私啊?
我S了,我可以投胎忘掉一切。
可沈星河好端端活著,我說這些不就是讓他更加難過嗎?
此時此刻,我突然很後悔託夢給沈星河這個決定。
「柚柚,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道謝,讓我愣住了。
沈星河松開我,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特別認真。
「夏柚柚,我喜歡你,從見你的第一面就喜歡上了,很喜歡很喜歡。」
「我知道你身體不好,知道你的顧慮,所以即使感覺到你也喜歡我,我沒有戳破。」
「所以,你不要自責,你能夠在現在告訴我這些,就足夠了。」
他哭了,哭的很難看,哭的我心痛。
我手忙腳亂的給他擦眼淚,卻被他再次抱進懷裡。
「再讓我抱會兒,把這兩年的都補回來。」
「待會兒我醒了,你就走了對不對……」
我們用盡全力擁抱著,仿佛這樣就能彌補遺憾。
可遺憾終究是遺憾,無法彌補。
沈星河醒了。
我出現在他房間裡,可他看不見。
他呆呆的望著房頂,眼淚無聲流下,沁入枕頭。
「夏柚柚,你真狠心,多抱會兒都不讓。」
我吸了吸鼻子,爬上他的床,抱住他。
即使,我什麼也摸不到。
即使,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8
回到天堂的時候,我的情緒明顯低迷,天使看了都嘆氣。
「世事無常,看開點。」
我扯著嘴角笑了下,笑的很難看。
「我現在有點難過,能過會兒再託夢嗎,我怕待會兒情緒崩盤。」
「可以的。」
我坐在椅子上,腦子亂糟糟的。
佔據我這短短十九年的,除了友情,愛情,那便是親情。
那天,我在公交車上接到了小姨的電話,她和往常一樣和我嘮嗑,我卻因為系花的事情,情緒提不起來。
小姨也發現了,貼心問我怎麼了。
我隨口敷衍道:「沒啥事,小姨放心。」
可這句話卻好像點著了小姨,她哼了一聲,語氣明顯有些生氣了。
「放心放心,放什麼心,你和你媽一個樣,又倔嘴又硬。」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媽打掉那個孩子,可她偏偏……」
小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音戛然而止。
我隻覺得周身溫度一下降了下來,耳邊隻有公交車的嘈雜。
「小姨,你剛剛,說什麼?」
我聲音有些尖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是幻聽吧。
可「打掉孩子」這四個字,像烙鐵一樣,一下烙進了我心裡。
打掉孩子?
爸媽不是隻有我一個女兒嗎?
他們還有,第二個孩子嗎?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無限自責恐慌侵襲而來。
我有心髒病,為了治療,幾乎是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直到現在我家還欠著貸款。
是不是因為這個,他們才……
「小姨,你說話,你把話說清楚,什麼打掉孩子?我媽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我哽咽著,質問著,全然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
手機那頭,傳來小姨著急解釋的聲音:「沒有沒有,你聽錯了,我說的是……是你還沒生的時候檢查出有心髒病,我勸你媽打掉,她不肯。」
我搖頭,才不是這樣。
我的心髒病是兩歲的時候檢查出來的,不是在胎裡檢查出來的,小姨在騙我!
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我不敢相信,爸媽為了我,竟打掉過一個孩子!
那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因為我,連來到這個世上的權力都被剝奪。
一時間,無限的負罪感蔓延心頭。
「柚柚,你說話,你別嚇小姨!」
電話裡傳來小姨焦急的聲音,另一隻耳朵是旁邊人嘈雜的聲音。
我捂住胸口,一點點蹲下來,張大了嘴巴,呼吸卻越來越困難,眼前出現重影。
直到旁邊有人喊。
「小姑娘你怎麼了?」
我卻連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意識逐漸被剝離。
恍惚間,我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
但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9
我下意識擦了擦臉頰,卻發現沒有掉眼淚。
對了,我已經S了,是沒有眼淚的。
嘆了口氣,就這樣呆坐了很久,直到天使過來。
「親親,要進行第三次兌換嗎,我們要下班了哦。」
我點點頭。
進入託夢通道,我來到了我爸媽的夢境。
他們的夢,黑暗,深淵,窒息。
沒有生氣,沒有生命。
「爸,媽。」
我喊了一聲,發現有點點星光在聚集。
那點星光指引著我,找到了我爸媽。
醫院長廊的椅子上,我爸媽僵坐在那裡,眼神呆滯,宛如木偶。
隻一眼,我就覺得心口發堵。
「爸,媽。」
我聲音哽咽著,一步一頓的走過去,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爸媽扭頭,看到我的剎那,震驚,不可置信,喜悅都交雜在一起。
最後,匯成了一泡淚。
「柚柚啊。」
我媽衝過來,泣不成聲。
「是媽媽沒有保護好你,我的柚柚啊。」
我爸在一旁抹眼淚,紅著眼眶。
我伸手,也抱住他。
我們仨哭成一團。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託夢的第一步就是哭,發泄。
等他們哭完了,我才按著他們坐下,斟酌許久,終究沒有勇氣問出來。
我害怕。
我爸摸著我的頭,眼裡閃著淚花,卻倔強的沒有掉下來。
「柚柚長大了,以後再也不用我們操心了。」
這句話,讓我直接淚崩。
我上高中的時候需要住校,我爸最為不放心。
那個時候,高中離家遠,我爸不放心我,又想省錢,就每天走幾個小時的路,隻為了中午放學的時候能親眼看到我,確定我沒事。
我說了,他不放心,就和我班主任打電話,打視頻都可以。不要一個人走那麼久過來,就看一眼,不值當。
可他說:「哪裡不值當,你可是我們唯一的寶貝女兒。你身體弱,不親眼看一眼,我哪裡放心。」
「不看一眼,整天幹活都不得勁兒。」
一整個學期,天天如此。
我每天中午放學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校門口,和我爸嘮兩句話,然後去食堂吃飯。
我那個時候都沒有想到,他連車費都舍不得花,肯定也舍不得買吃的,肯定餓著肚子等我,然後餓著肚子回去。
我應該去食堂多買點飯,和他一起吃的。
可是每次,都是他看著我去食堂。
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的很沒心沒肺。
他們現在四十多歲了,卻還有還不完的貸款,一切都是因為我。
「柚柚不哭,爸爸心疼。」
我爸不停眨著眼,企圖阻止眼淚落下。
他抬手擦著我的臉頰,即使什麼都沒有。
我看著他,他才四十五歲,頭發卻都白了,臉上全是風霜摧打出來的痕跡,手心也全是厚繭,還有一些裂口。
他沒什麼知識和技術,隻能靠勞力打拼,努力撐起這個家。
雖然家裡沒什麼錢,可他從未讓我餓過肚子,受過委屈。
10
「柚柚,你在那邊,過的好嗎?」
「缺什麼和媽媽說,媽媽給你寄過去。」
我媽聲音哽咽著,滿眼心疼。
我搖頭,喉嚨發澀,發疼,好半晌才說出一句話。
「我很好,你們別操心。」
「那就好,那就好。」她一邊點頭一邊落眼淚。
「媽,我是不是,有過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我還是問了。
我媽臉色一下僵住,「唰」一下白了。
隨即,她像知道什麼一般,神色變得驚慌,情緒變得激動。
我連忙安撫她:「媽,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隻是一直不敢問你們而已。」
母女同心,我媽輕而易舉就猜到了我心髒病發的原因。
她得有多自責啊。
「媽,我一年前就知道了,你還記得我有一次哭的很慘,怎麼也哄不好嗎,就是那個時候我無意間發現的。」
我騙了她。
其實那次是因為喬絨絨和我吵架,恰好我又看到沈星河被別的女孩子表白,回家之後又被我媽嘮叨,越想越委屈,就哭了。
我媽呼吸急促,緊緊抓著我的手,「真的嗎?柚柚,真的不是因為媽媽嗎?」
我趕緊搖頭:「不是,我身體本來就不好的,之前就有醫生說過我活不過十歲不是嗎。」
看我媽情緒穩定一些,我接著問:「爸,媽,你們……為什麼要打掉那個孩子啊?是不是因為,我?」
我不敢想,如果是因為我……
濃濃自責湧上心頭。
「不是。」我爸說話了。
他握住我和我媽的手,臉色沉重:「你媽媽懷孕的時候,你才八歲,那個時候我們帶你去醫院檢查,也做了產檢,孩子……沒有胎心。」
「所以我們做了手術。」
我媽點頭,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柚柚,你不要多想,你們是我們的孩子,如果可以,誰不希望你們好好的呢?」
是啊,誰不希望好好的呢。
可是,小姨說的是,我媽不聽勸,非得打掉孩子。
足以證明,孩子是健康的,可以生下來,是我媽堅持把孩子打了。
他們在寬慰我,就像我在寬慰他們一樣。
心裡的負罪感和自責忽然就散了。
計較那麼多幹什麼呢,我們是一家人啊,都深愛著對方。
「爸,媽,我愛你們。」
「如果可以,我下輩子還做你們的女兒。」
他們倆對視一眼,紅了眼眶。
「柚柚,我們也愛你。」
我點點頭,「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就算沒有我,也要好好的。」
好好的,努力的,幸福的活下去。
他們點頭,而後,又哭了。
11
我爸媽醒了,他們對視一眼,久久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我爸輕輕拍了拍我媽的肩膀,寬慰道:「柚柚過的很好,別哭了。」
我媽卻是摸著自己的小腹,笑著哭,「你說,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很自私,如果柚柚有個妹妹,是不是這個時候她也不會擔心那麼多?」
我爸嘆了口氣,握著她的手,「是我沒本事,養不起第二個孩子,生下來隻能連累你和柚柚。」
「我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 查出柚柚有心髒病, 你為了照顧她, 整宿整宿的熬著。我在外面開大車,你一個人在家照顧她,一個人帶她去醫院……」
「好不容易等她長大了,病情穩定了, 你懷了老二。可醫生說老二也有心髒病的幾率, 雖然小, 但是隔代遺傳,不能完全說沒有。」
「大家都勸你生下來,畢竟那時候醫生都說柚柚她……活不過十歲。」
「我當時也怕,怕柚柚真的活不到十歲, 怕老二生下來還有心髒病, 我猶豫不決。」
我捂住嘴,即使知道現在發出任何聲音他們都聽不到。
「你當時說, 日子是我們自己的, 別人怎麼說礙不著,所以毅然決然的把老二打了,專心照顧柚柚。」
「你做的很好, 隻不過是我們沒有福氣, 能夠好好養他們一輩子。」
我媽靠進我爸懷裡, 無聲抹眼淚。
我看著這一幕,眼眶發澀,久久不願意離開。
12
我回到天堂的時候, 天使告訴我,我將要去投胎。
算算時間,恰好是我葬禮的後一天。
天使帶著我, 一起來到了我的葬禮。
葬禮舉辦的並不隆重,來的人都是親戚朋友。
他們吊唁之後, 開始下葬。
遠遠的, 我看到了險些哭暈的媽媽,被爸爸攙扶著, 強忍著看著我下葬。
還有小姨, 二叔, 表舅……
人群中, 我還看到了沈星河。
他呆呆的看著我的棺材,身側的手緊緊攥起,我都怕他一下衝過去說要和我合葬。
掃了一眼人群, 意外的,沒有看到喬絨絨。
就在最後一刻, 她出現了。
一把黑傘, 一身黑裙, 手裡端著一個古樸的木盒子, 離人群遠遠的,卻又顯眼的讓他們都看得到。
伴隨著最後一捧黃土落下,她朝著這邊鞠了一躬, 引得大家都看過去。
這下他們肯定都以為,我有一個神秘而又不為人知的過往。
隻是,保持著彎腰鞠躬的喬絨絨, 眼淚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
我依稀聽到她說:「夏柚柚,現在,大家肯定以為你有一個神秘而又不為人知的過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