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記得你們家旁邊有間沒人住的破屋子,能不能賃給我?」
最後還是方正住進了那間破屋子,讓我與阿圓一同住。
「我想拜託你教她讀書識字,就當你賃這個屋子的報酬好不好?」
我知他是為了讓我安心,他屋裡滿牆的書,一筆字寫得極好,怎會需要拜託我。
阿圓圍著我打轉,「好阿頌,你就留下來吧。」
回來以後,大概是方正給她下了S命令,她清醒的時候不再喊我「娘」。
話已說到這份上,我便答應了下來。
我給阿圓開蒙的事情被她狠狠的宣揚了出去,鄰裡們紛紛把孩子送了過來,說是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
就這樣教了年餘,我幹脆做了村裡的女先生。
村民淳樸,提著糧食換來的肉給我作束修,我萬分推辭,
「賦稅本來就重,不要浪費糧食了。」
「先生別擔心,新皇減了賦稅,如今這日子好過多了!」
「是啊,要說這新皇真是個好皇帝,勤政又痴情,尋皇後也尋了一年多還未放棄,都說皇族薄情,我看也未必哈。」
我撇撇嘴,他哪裡是深情,他是要S我嘞!
剛送走村民,冬子風風火火跑進門尋阿圓,
「官兵進村子裡,貼了尋皇後的畫像,和你娘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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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叫不好,這村子沒幾戶人家又偏遠,這樣都能被尋到,李今宴到底散了多大的天羅地網抓我?
沒時間再猶豫,可恰好碰到方正出門採藥去了,不好不辭而別,我便提筆留了個字條。
剛寫完最後一句話,外間便響起了馬蹄聲。
來得這樣快,金吾衛包圍了我的小院子,李今宴竟親自來了,還帶來了昭兒。
「阿頌,昭兒離不得你,跟我回宮吧」
為了皇家名聲他竟然可以演到這個地步,可我並不想再虛與委蛇了。
「別演了,要S要剐悉聽尊便。」
哐當兩聲,兩個還在掐架的小祖宗停住了手腳,一個拿起了石頭,一個拿起了板凳,統統扔向了李今宴。
「你要S我娘!」異口同聲,震耳欲聾。
李今宴堪堪躲過兩擊,眼裡都是驚異,「朕沒有啊!」
我說了那天在城門碰到的事,他看傻子一樣看我,
「那是真的在抓東宮叛徒,尋你怎會設卡,都是貼告示懸賞啊!」
「你但凡看看那畫像呢?」
我有些汗顏,但也並想認錯,
「你尋我幹什麼,你們父女兩不都不待見我嗎?」
昭兒一個箭步跪倒我面前,拉起我的手作勢往身上招呼,
「母後,孩兒錯了,孩兒不該聽信讒言,不該傷你的心,你打我吧。」
我不出聲,任憑她裝模做樣,她眼睛骨碌碌轉到一旁的李今宴身上,伸手扯了扯他的袍角。
「咳咳,朕也錯了,你原諒朕吧。」
他眼神閃爍但神情自信,仿佛在講「給你個臺階你就下吧」。
我扶起昭兒,給她理了理衣襟,
「昭兒,我養你三載,盡心盡力,視若己出,自認為不是親娘勝似親娘。」
「你是個聰慧的,不會不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
「母後,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昭兒哭了,她是不愛哭的,自懂事以來她還從未掉過眼淚。
李今宴說她總哭的時候我還不信,如今倒是證明了。
我抬手抹去她的淚,「但你還小,我原諒你。」
「至於陛下,你如今也三十有二了,實在和年紀小沾不上邊。」
「我記得當年的殿下說過,除了太子妃,你不會再有別的妻。」
「帝王一言勝九鼎,不好食言的。」
「不如,我們和離吧。」
7
話音剛落,媒人和冬子的娘喜笑顏開地攜著手踏進了院子。
「霍,真熱鬧嘿!」
我隻得介紹了李今宴,說他是我遠房表哥。
「姜姑娘欸,有好事找你。」
冬子的娘是個熱心腸的,自從聽見阿圓嘴瓢了兩次喊娘之後,她看我與方正的眼神便多了很多慈愛。
「方正那個不中用的,我催了他多少次都揣不出一個屁!」
「正好你表哥也在,嬸子也不是外人,人今日我也帶來了,你願意的話,嬸子今日就給你們做主了好不好?」
冬子娘朝我使眼色,一副「還得是我」的自信神情。
「哎~~~呀!嬸子你這是幹啥啊!」
方正剛採完藥,路過門口就聽到冬子娘的逆天做媒,臊得他捂著臉把人扯了出去,丟下一句,「你別管了!」
一旁的李今宴冷笑出聲,「你就為了這麼個山野村夫,跟我說和離?」
「你長得跟個窩瓜一般,還敢跟我爹搶我娘?」
阿圓一向沒大沒小,又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皇帝,懟他一點不奇怪,不過奇怪的是從不愛與人分辨的李今宴,今日特別拘小節。
「小東西,大人說話不要插嘴!」
阿圓叉腰往我面前一站,「不行,這家沒我得散!」
李今宴睥睨我,「朕倒不知,你幾時又有一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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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今宴自我提和離開始,不耐煩漸漸顯現出來,他直接亮了身份。
方正帶著阿圓給他跪下行禮,本該跟他們一起跪下的我被李今宴狠狠捏住了手臂,
「這年餘多謝方大夫照顧朕的皇後了。」
「叨擾這麼久,皇後也該跟朕回宮了。」
他看著我說得雲淡風輕,但眸子裡透著的都是冷意。
我閉了閉眼,「讓我單獨跟他們說幾句話,我就隨陛下走。」
李今宴應了,帶了昭兒去外間等我。
知道了我的身份,阿圓收斂了嬌憨,站得端端正正地問我,隻是語氣泄露了她的委屈。
「你真的是皇後嗎?」
「我不知,大抵是吧。」
她挪近了半步,小手攥上自己的衣角,
「你真的會走嗎?」
我把她拉到身前,「你不要傷心好不好?」
她罕見地聽話,點了點頭,圓圓的眼睛再包不住眼淚,一顆兩顆都落下來。
「那你不要忘記我。」
她自己捂住嘴不讓哭聲泄出來,我抱住她的小身子,心裡酸得好似被擰了一般。
我告訴方正,我會要李今宴的承諾,他們可以安心繼續生活。
「今日我看見隔壁嬸子拉著媒人去尋你了,其實我本可以攔下的。」
他塞給我一個包袱,牽著一步三回頭的阿圓離開了小院子。
我打開包袱瞧了瞧,是那日我讓他幫忙處理的衣裳,整整齊齊,衣裳上的鳳紋精致,襯得身上的粗布衣裳愈發暗淡。
馬車離開村子的時候,教過的孩子在村口給我行謝師禮,村民也出來送我,
「天爺欸,我會不會被S頭,我多大的臉我給皇後做媒啊我。」
「那我得被五馬分屍了,我說我要給皇後做主來著。」
……
9
馬車裡昭兒纏著我說話,細細簌簌說了許久,她會寫字了,她學射箭了,都是我未看到的模樣,我拿出水喂她,喊她歇歇,她道,
「母後可是覺著我煩了?」
她以前對我恣意,從未露出如此小心翼翼之態。
我有些煩躁,但也得耐下性子答她,「從未。」
「但你也不要再喚我母後了。」
本在一旁閉目養神的李今宴霎時睜開了眼,「姜頌你適可而止。」
「陛下怕是忘了,我當初雖是個明面上的太子妃,可寶印卻未給過我,宗牒上也不是我的名姓。」
大婚那日我以為他是忘了,後來我才知是故意的,昭兒取名之時宗正曾來過,那宗牒上從未有過我。
被我噎到,他緩了緩,「鳳印我放在你寢宮了,宗牒上如今也是你。」
「那可真是為難陛下了,沒打我耳光就給了這麼大的名分。」
他面上燈紅酒綠了一陣,終是低下了頭,「不鬧了好不好?」
我有些好笑,「陛下為何覺著我是在胡鬧?」
「朕理解你心裡還有氣,鬧一鬧也無妨。」
「朕如今已經放下了,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可怎麼辦呢陛下,如今是我放不下了。」
「讓我離宮吧,好不好?」
自是不歡而散的,李今宴留下一句「你簡直異想天開」之後便下了馬車沒了蹤影。
馬車長驅直入越過宮牆,送我進了永寧宮。
「恭迎皇後娘娘回宮。」
「莫要再喚皇後,違令者斬。」
侍衛宮人的下跪聲此起彼伏,「遵旨。」
我唏噓不已,當年在東宮我苦心孤詣扮演著太子妃,卻未曾得到尊重,如今我不想當這皇後了,這些人卻是真的敬我怕我。
隔幾日,李今宴來了,我想著他必是來興師問罪的,便打起精神應付。
可他竟是來陪我用膳的,還特意讓御膳房上了魚蝦。
我是喜食這些的,可他吃了皮膚便會生藓,故而當初在東宮魚蝦是餐桌上的忌諱。
他殷勤地給我夾菜,竟還屈尊給我剝殼。
一頓飯吃得我如坐針毡,在他給我剝第三隻蝦的時候,我起身給他跪下了,
「陛下玉體金尊,還是我自己來吧。」
他愣住一瞬,想扶起我,我膝行退後一步,動作劇烈,剛吃下的東西湧上來,我犯了惡心,嘔了一聲。
「陛下莫怪,東宮三載又在外流落一載,這些我已吃不了了。」
他收回手,有些頹然,「你到底要朕怎麼做呢?」
我正了神色,「小人也想問陛下,到底如何才願意放我走呢?」
「帝後和離駭人聽聞,你為何總提此事?你不願為後,朕也能依你。」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和離了,你能去哪裡?去找那個山野村夫?去給那個野孩子當便宜娘?去教那群未開化的頑童?」
「你別鬧了好不好,在宮裡不好嗎,你要什麼朕都給你,為何要回那個山旮旯受磋磨呢?」
他一臉的不理解並不相信我是真的想離宮,所有這些隻是我為了試探他底線的工具人而已。
「方正不是山野村夫,他是大夫。」
「阿圓也不是野孩子,她很乖很可愛。」
「那些孩子也不是頑童,是我的學生。」
「陛下,你說你什麼都給我,我是真的想和離,你能給我嗎?」
大概是看清了我眼裡的真心,他終於褪下了戲謔,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和憤怒。
他霍然起身掀翻了桌子,「姜頌,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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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今宴禁了我的足,這幾日也未再來尋我。
昭兒這幾日也未進學,一直在寢殿陪著我。
御膳房的飯菜精致,似乎是知道我從民間回來,這幾日還送了白面饅頭上來。
我捏著那饅頭出神,想起了方正和阿圓。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昭兒低著頭,臉上都是淚痕。
我有些心疼,拿起帕子給她仔細地擦,卻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怎變得如此愛哭?」
我有些好笑,這些天她好似減了歲數,動不動就哭。
她扒住我的手,「娘。」
我愣住一瞬,自那日李今宴發怒後我便不讓她叫娘了,她挨了我幾頓打,再也不敢喊娘。
我忍住鼻酸,摸摸她的臉,「怎麼了?」
「你是不是不想呆在宮裡?」
我對著她一向誠實,點了點頭,「是。」
「那天那個小姑娘也喊你娘,她是你親生的嗎?」
「不是,她隻是喜歡我。」
「那你喜歡她嗎?」
「喜歡的。」
聽我承認,她的淚又湧出來,眼裡有執拗透出來,
「那你喜歡她還是喜歡我?」
我心裡有些爽又有點酸,把她緊緊抱到懷裡,摩挲著她的背,
「我都喜歡,但你是第一個喊我娘的人。」
她埋頭在我肩膀,「那就好。」
夜裡準備就寢時,李今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