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親亦是紅了眼眶,卻強作鎮定。
「爹,娘,女兒去了。」
「好孩子,一路平安。」母親哽咽著,顫抖著手想來撫摸我的臉龐,卻又在半空中頓住,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再次點頭,轉身,裙擺輕掃過青石板,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宦官恭敬地引路,我隨著他們緩緩步出沈府。
「沈老爺真是忠君愛國,為了保護帝姬,連自己的親子都可以作為墊腳石,這份忠心,咱家一定會如實稟報給皇上的。」轎前,大太監感慨道。
父親笑得勉強。
沒有人知道,他那「親生孩子」沈青回,到現在都還在病床上臥著,對外面的一切都毫無所知。
這輩子,我不僅要毀了他,還要奪走他的一切。
09
滴血入碗。
兩滴殷紅緩緩交融。
大太監長舒一口氣,面上堆起褶子似的笑容:「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果真是龍裔!」
「宣!」御書房內,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壓抑的激動。
劉全躬身引路,我隨著他穿過重重宮門,步入金碧輝煌的御書房。
雕龍畫鳳的梁柱,價值連城的古董字畫,無一不彰顯著皇權的至高無上。
龍椅之上,坐著一位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中年男子,眉宇間透著帝王的威嚴,卻難掩一絲疲憊。
這就是當今聖上——「我的生父」。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卻又很快被落魄取代。
因他無後,宗世子們無一不對他的皇位虎視眈眈,如今有了親生女兒雖好,但他更需要一個皇子來穩定局面。
皇帝不懂,上天為何如此待他。
他拼搏這麼多年,最後居然落了個斷子絕孫的下場。
我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葉霜寒,叩見陛下。」
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許久,最終化為一聲長嘆:「起來吧!」
「來我身邊。」
我抬眸,直視著他:「陛下可是因為霜寒是女兒身,而感到失望?」
明皇一時之間有些愣神,他沒想到,面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女,竟如此敏銳。
「陛下,」我輕聲開口,打斷了他的情緒,「女兒便一定弱於男兒嗎?」
皇帝緩緩坐回龍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霜寒,你太小了,你不懂。
「自古以來,都是男子為尊,女子為輔。」
「霜寒的確不懂。
「可是自古以來,就是對的嗎?」
皇帝的目光緊緊地鎖在我身上,久久不語。
他似乎在思考,在權衡。
可良久,他還是嘆息一聲:「霜寒多慮了。」
10
對於皇帝的反應,我並不意外。
他想捧我上位好,不想更好。
朝堂詭戾,行事更要三思,思危,思退,思隱。
我從未指望今日之語能改變他的想法,我隻是要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然後隱於風雲,靜靜等待。
等到朝堂大亂之時,在層層危機之下,他也隻能選擇我。
沒有子嗣之人,對於身後之事隻會更加憂心。
皇權一旦交替,就會立刻變天。
血脈親緣,才是這世界上最為牢固的關系,不是親生的,終歸令人不放心。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打下的江山拱手於人,哪怕是親子也不會心甘情願。
但若危及性命,他會做出最利於他的選擇。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當個公主,對皇帝盡孝心,和他共享天倫之樂,然後坐山觀虎鬥。
如今宗室有兩大勢力,一是皇帝的十九弟燕王,如今剛滿三十,正值壯年,一人是皇帝的子侄舒世子,也是弱冠之年,風華正茂。
他們已經明爭暗鬥很久了。
但他們的風波不會波及我。
誰叫我是個女子呢?
一個女人有什麼好對付的,連繼承皇位的資格都沒有,反而,若是拉攏我,讓我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豈不是勝算更大?
所以在我封為鎮國公主那日的宴會上,所有人,所有勢力,無一不在討好我。
觥籌交錯之間,我感受到無數道探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他們都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
或是皇帝的寵愛,或是朝堂上的支持。
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冷笑。
如今他們一個個慈眉善目,溫柔可親。可若是得知我要以女子之身爭權,隻會立刻化為豺狼虎豹,將我吞噬殆盡。
今日之榮,實則為恥。
是被輕視之恥。
11
我輕輕放下酒杯。
目光掃過眾人。
最後,落在了角落裡的國師身上。
他一身白衣,頭戴面具,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與這熱鬧的宴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淡淡的,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我投來熱切的目光。
我心中復雜。
就是他,說南方有帝星。
才讓皇帝找到了沈青回。
他確實有幾分真才實學。
但也正是因為他,才讓沈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我對他的情感實屬很復雜。
「國師大人為何一人獨飲?」
我走到他面前,輕聲問道。
國師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
「公主殿下,可知這世間之事,皆有定數。」良久,他開口,聲音雌雄莫辨。
「帝星現世,本是大吉之兆。
「而公主殿下您,身負紫微之氣,尚是鳳命。
「可如今,帝星雖現,紫微星黯淡,鳳命難成。
「一念之差,終將落索。」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我放下酒杯,任由杯中殘酒順著指尖滑落,在衣袖上暈染出一朵暗紅色的花。
「國師此言,霜寒不懂。」
國師搖了搖頭:「多說無益,您已行義至此,亦不可再回頭。
「隻願公主殿下,好自為之。」
12
兩載光陰,彈指而過。
銅鏡中,少女的眉眼已然舒展開來,褪去了稚嫩,多了幾分明豔動人。
將婢女喚退,我打開了手中的家書。
信中,父親訴說著沈青回的近況。
【青回那孩子,如今……唉,容貌盡毀,整日將自己鎖在書房,不肯見人。
【霜寒,何時才能……】
信中未言明,但我明白父親的意思。
何時解決他。
我放下書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快了。
皇帝活不了幾年了。
最近,皇帝有意為我挑選驸馬,是鎮遠將軍之子。
這消息一出,京中竟傳出流言,說父皇有意立我為帝姬。
我的處境,一下就微妙了起來。
「公主殿下,皇後娘娘宣您觐見。」宮女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皇後是舒世子的母妃長姐,自然是舒世子那邊的人,如今聽了傳言,自是坐不住了。
鳳儀宮內,皇後端坐於鳳椅之上,一掃之前的親和,威嚴肅穆。
這便是皇室中人,翻臉無情。
「霜寒,你可知京中如今的流言?」
我盈盈下拜:「回姑母,霜寒略有耳聞。」
「略有耳聞?」皇後冷笑一聲,「這流言傳得沸沸揚揚,說陛下有意立你為帝姬,你竟隻說略有耳聞?」
「皇後娘娘息怒,霜寒不過一介公主,這些流言,霜寒又如何能控制?」
皇後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霜寒,你自幼聰慧,本宮一直很欣賞你。
「隻是,這帝姬之位,並非兒戲。
「你若真有此心,本宮勸你,還是盡早打消這個念頭。」
皇後輕撫著鑲嵌著紅寶石的護甲:「鎮遠將軍之子,一表人才,又是武將出身,定能護你周全,你若嫁給她,相夫教子,亦是一樁美事。
「何必去爭搶那些權勢,最後頭破血流?」
我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的譏諷。
我有野心,便是令人不齒的,可皇後娘娘這番說辭,不也正是在爭權奪利?
權力,這滋味太過迷人。
隻有享受過的人,才知道它的甘甜,才會不擇手段地去攫取。
又怕他人與他爭搶,才大力宣傳他的不足,若權利真那麼不好,又為何有那麼多人前僕後繼?
在她眼裡,我什麼都沒有,除了是皇帝的血脈之外,再無優勢。可這優勢,卻又是他們所有人都比不上的。
和燕王爭鬥的這些年,已經足夠勞心勞神,皇帝雖年老式微,但終究還是皇帝。若他有意想立我,我將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皇後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皇後娘娘教訓的是,霜寒謹記。」
離開鳳儀宮,我的心沉了下來。
皇後的警告,隻是個開始。
13
深秋的寒意,裹挾著蕭瑟的秋風,席卷著整個皇城。
獵場之上,旌旗飄揚,獵獵作響。
我一身勁裝,英姿颯爽,騎著駿馬,與父皇並駕齊驅。
他年事已高,本應待在帷帳裡,因我的撒嬌,才願意出來走走。
「霜寒,朕聽聞你近日箭術大有長進,今日可要好好表現一番。」皇帝爽朗大笑,言語間滿是寵溺。
「兒臣定不負父皇期望。」我彎弓搭箭,瞄準前方奔跑的梅花鹿,眼神銳利如鷹隼。
嗖的一聲,利箭破空而出,正中鹿心。
梅花鹿應聲倒地。
「好!」皇帝撫掌大笑,「不愧是朕的女兒,虎父無犬女!」
我翻身下馬,走到梅花鹿身旁,抽出腰間的匕首,熟練地剝皮取肉。
「父皇,今日兒臣就為您烤鹿肉,如何?」我揚起手中的鹿肉,俏皮一笑。
「哈哈,好!朕今日就嘗嘗霜寒的手藝。」皇帝心情大好。
這些年,我隻是乖乖做個公主,讓皇帝盡顯慈父柔情。
我扮演著他心中的完美公主。
就在我和皇帝談笑之際,一支冷箭,裹挾著凜冽的S意,破空而來,直直朝著我飛射而來。
「小心!」皇帝驚呼一聲,將我一把推開。
我躲閃不及,被那冷箭擦傷了手臂。
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衫。
「保護皇上!」我抽出腰間佩劍,擋在皇帝身前。
侍衛們紛紛湧上前,與刺客廝S在一起。
我護著皇帝且戰且退,卻發現刺客人數眾多,竟似早有預謀。
侍衛們一個接一個倒下,我的心也越來越沉。
「霜寒,朕怕是……」皇帝的聲音顫抖,滿是恐懼。
「父皇莫怕,兒臣定會護您周全!」我咬緊牙關,揮劍擋開又一波攻擊。
我們被逼到獵場的邊緣,退無可退。
四周都是密林,樹影幢幢,仿佛潛伏著無數的危險。
侍衛們已經全部陣亡,隻剩我和皇帝兩人,孤立無援。
我環顧四周,尋覓著逃生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