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想穿越。」


「我想回家,我想離開這。」


 


「如果不是遇見了你和太子,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和我說了好多好多,說她在她原來的世界是怎樣生活的,有哪些親朋好友。


 


最後她輕聲問我。


 


「宛宛姐,我還能回家嗎?」


 


我垂下眼眸,不知道該如何欺騙她,我隻是說。


 


「月兒,你要活下來。」


 


她緊緊地抱住了我,聲線顫抖。


 


「宛宛姐,我要怎麼活下來?」


 


我湊在她的耳畔告訴她。


 


「月兒,閉上你的眼睛。」


 


「記住,要一直保持現在的模樣。」


 


她不解地望著我,臉上一片茫然。


 


我沒有解釋,隻是輕聲哄著她入睡。


 


我看見她的眼皮慢慢闔上,呼吸漸入平穩。


 


我看了好半天,才突然緩緩輕聲低語。


 


「要一直保持現在的模樣,太子才會一直喜歡你。」


 


「你才能活下來。」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我吹滅了蠟燭,借著月光像從前一樣守著她。


 


她還不知道,鬼魂是不需要睡覺的,所以每個夜晚,我都在守著安靜入睡的她打發無聊的時光。


 


我看見她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淚,不知是不是在睡夢中夢見了她從前的家。


 


我知道,她不適合待在皇宮。


 


隻是這皇宮,就連一隻鬼也無法逃出去。


 


05


 


時間如同白馬過隙,忽然而已。


 


一轉眼,月兒就陪著小太子在東宮無憂無慮地長大了。


 


小太子從垂髫兒童蛻變成了俊秀公子,她也從白白胖胖的小丫頭長成了豆蔻年華的清麗少女。


 


我陪她度過了好多個充實的春夏秋冬,看慣了的四季輪回不知何時在我眼裡染上了五彩繽紛的顏色。


 


有時我也想,皇宮,倒也不總是那麼S氣沉沉,毫無變化。


 


十八歲的太子,剛步入弱冠年華,皇後就迫不及待地為他千挑萬選選出來了一個德才兼備的太子妃。


 


太子妃仍是首相之女,名喚江念惜,秀外慧中,才貌雙全。


 


她出生名門望族,父親乃是當今宰相,位極人臣,朝野傾慕。


 


無疑,這門婚事會為太子在朝堂之上帶來更多的助力。


 


在皇後的有意撮合下,太子和江念惜兩兩相看。


 


隻是意外的是,二人相看之時,太子卻把月兒也給帶上了。


 


這些年來,太子對月兒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有些心思,即使我不說,月兒也能察覺得到。


 


我有些替月兒委屈,可月兒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太子和江念惜相看,她就不遠不近地呆立在一旁,不聽也不看。


 


無聊至極時,就偷偷摸摸地扯一扯我的袖子,用搞怪的小眼神和我對話。


 


按理來說,江念惜堂堂首相之女,本不會把一個婢女放在心上。


 


誰知就打了一照面,江念惜卻把月兒記上了心頭。


 


偌大的皇宮,主子想要找一個下人的麻煩,輕而易舉。


 


月兒措不及防地被人單獨攔下,訝異地得知要見她的人是首相之女江念惜。


 


眾多奴僕簇擁中,穿著綾羅綢緞的江念惜高高在上地瞥了月兒一眼,語氣嫌棄不屑。


 


「我還以為誘惑太子的狐媚子長得有多花容月貌,如今一看,也不過小家碧玉之姿。」


 


月兒沉默著低垂著頭,不作應答。


 


這麼多年的皇宮生活,教會了她低眉順眼和謹言慎行。


 


江念惜冷哼一聲,無趣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語氣輕蔑道。


 


「不過隻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婢子而已,何足掛齒!」


 


話落,便帶著一大群奴僕浩浩蕩蕩地離去。


 


餘光望見這一行人離去的身影,月兒連忙抬起頭,長舒一口氣,用逃過一劫的語氣對我傾述。


 


「終於走了,幸好沒難為我。」


 


我蹙眉,護犢子地問道。


 


「她欺負你,我去幫你教訓她。」


 


隻要江念惜還在皇宮,我就有機會把這次屈辱還回去。


 


可月兒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不用,她又沒真對我做些什麼,沒準她以後還會成為太子妃,到時候還得在她手底下討生活。」


 


說到這,她憂傷地嘆了一口氣。


 


我卻是不滿地反問道。


 


「為什麼太子妃不能是你?」


 


我看得出,太子是喜歡她的。


 


可她隻是垂眸,小孩子氣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好半天,她才認真地回答。


 


「宛宛姐,我以後是要離開皇宮的。」


 


我望著她堅定的眸,心中有些酸澀又有些喜悅。


 


真清醒,真不愧是我養的崽!


 


我忍不住像她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她的頭,可出口的語氣卻含著不易察覺的復雜和失落。


 


「對,你以後是要離開皇宮的。」


 


也是要離開我的。


 


那天的話題我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過。


 


隻是我沒有想到,她提出離開的那一日會來得如此措不及防。


 


那天是月兒十六歲的生辰。


 


女子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美好的年紀。


 


我朝女子,大都十三、十四歲便開始相看定親,到了十六歲的年紀,便可以將撫養多年的女兒出嫁。


 


通常認為,十六歲,是一個女子成人和出嫁的最好年紀。


 


太子精心為月兒舉辦了一個盛大的生辰宴會,給月兒找來了好多她喜歡的話本子。


 


甚至還特意請來了戲班子,將月兒最喜歡的故事改編成戲劇,讓人演給她看。


 


我看得出,那一天的月兒真的很開心。


 


生辰許願是月兒家鄉的習俗,她偶爾說過一嘴,便被太子記在了心上。


 


於是生辰的那天晚上,太子為了月兒特意在東宮點燃了五光十色的煙花。


 


火樹銀花中,他問月兒想要許下什麼願望,他都願意滿足她。


 


月兒愣怔地看了太子許久,忽然開口問道。


 


「你可以給我自由,放我出宮嗎?」


 


06


 


那天晚上太子頭一次對月兒發火,他問他對月兒那麼好,為什麼月兒要離開?


 


太子的質問聲聲震耳,望而生畏,月兒含著淚說不出話來,小身子被嚇得瑟瑟發抖。


 


我衝上前抱住了她,我感受到月兒抓住了我的手,慢慢安定下來。


 


太子望著月兒惴惴不安的小臉,語氣忽然就軟了下來,無奈又寵溺地問道。


 


「你是還在為太子妃的那件事吃醋嗎?」


 


「月兒,對不起,就怪我鬼迷心竅,母後說她是首相之女,娶了她,我的太子之位才會做得更穩,我......」


 


太子慌慌張張地解釋,卻發現自己越解釋越難以言齒。


 


月兒忽然就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響卻堅定地說道。


 


「我從未肖想過太子妃之位,我以為我與太子,隻是朋友的關系。」


 


那是她第一次向太子下跪,也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太子說話,如此尊卑分明。


 


我看著太子漸漸蒼白的臉色,無奈地摸了摸月兒的小腦瓜。


 


她這些年被我和太子保護得太好,那如同一張白紙一樣,幹淨無暇的性格從未被染上其它的顏色。


 


其實無論是太子妃之位還是平等的朋友關系,哪裡是一個婢子能夠肖想的?


 


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怕也隻會徒招白眼,貽笑大方。


 


可放在月兒的身上,卻好像是如此的習以為常。


 


畢竟這是太子一手一手親自澆灌出來的小野花。


 


我看見太子的目光陡然變得痛苦不堪,顫抖的身形似乎搖搖欲墜。


 


他溫柔地把月兒扶了起來,眼角眉梢的破碎和傷感奪目刺眼,令人心疼。


 


我看見了月兒的臉上浮現動搖和愧疚的神情。


 


我們都知道,她心軟了,她一直都是一個容易心軟又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那一日,年少輕狂的太子鄭重地握住了月兒的雙手,向他的心上人許下諾言。


 


「月兒,我不要什麼太子妃,我隻要你,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月兒被他眼中的綿綿情意觸動,滿臉緋紅,一雙清眸中淚光閃爍,嘴唇緊緊地抿住,最終還是狠下心來搖了搖頭。


 


那天之後,她和太子還是從前的相處模式,誰也沒再提那夜的事。


 


不久之後,就聽聞太子因太子妃之事和皇後大吵了一架,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


 


隨之而來的,則是太子對她愈見明目張膽的偏愛,惹得東宮裡人言藉藉,議論紛紛。


 


有天晚上,她出乎意料地要抱著我睡覺。


 


她一年一年地長大,臉皮子卻一年比一年的薄,從前撒嬌賣乖順手拈來,如今卻是不再拿我當大娃娃摟著入睡。


 


可我總覺得,無論多大,她都還隻是一個孩子。


 


我抱著她輕聲細語地問。


 


「你不喜歡太子嗎?」


 


她的回答卻毫不猶豫。


 


「喜歡,他對我真的很好。」


 


「明目張膽的偏愛,我也拒絕不了。」


 


「可是宛宛姐,留在這個皇宮,我害怕。」


 


我看著她在我的懷裡慢慢睡去,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輕聲說。


 


「我也害怕。」


 


我害怕在皇宮裡永無止境的孤獨生活,所以也害怕你離開。


 


07


 


往後的歲月,太子信守著自己的承諾,一直空懸著太子妃之位。


 


我知道,他在等著月兒。


 


可將一介身份低微的婢子抬為貴不可言的太子妃,何談容易。


 


他和月兒的感情,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僵持了下來。


 


月兒問我。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不是很難?」


 


我點了點頭,肯定地回答。


 


「很難。」


 


月兒苦笑道。


 


「所以我從沒期待過。」


 


她抬頭望天,看著宮牆的一角躍過幾隻麻雀,有些羨慕。


 


「世界這麼大,總該出去看一看。」


 


她扯住了我的袖子,希冀地說。


 


「宛宛姐,要是你也能跟我一塊走該多好,我想和宛宛姐待一輩子。」


 


我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個明豔的孩子,眼眶不停地發熱。


 


我知道鬼魂是沒辦法流眼淚的,可我的心真的軟得一塌糊塗。


 


她偷偷摸摸讀了十多年的書,終於學有所成,開始自己動筆寫話本子。


 


我記得她剛開始識字,總說自己看不習慣那些繁體字,也厭煩那些文绉绉、咬文嚼字的詩文。


 


可她還是咬牙堅持學了下來,不是淺薄的學,是能融會貫通,解讀史籍。


 


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知識對她來說仿佛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她也不覺得,會識字寫文是一件多麼特殊的事。


 


她的第一本話本子開始售賣時,空蕩蕩的東宮後宅來了第一個新人。


 


那是御使大夫的長女,雖說是妾室,但做太子的妾,終歸是不同。


 


緊接著,東宮後宅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多了起來。


 


宅院裡越發熱鬧,月兒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尷尬,暗地裡,也不時受到太子妾室的磋磨。


 


但是每當被太子察覺,太子都對狠狠地處罰妾室,甚至不惜翻臉,無情休棄。


 


長此以往,再也沒人敢輕易找月兒的麻煩。


 


東宮人人皆知,那個平日裡總是宅在屋裡寫話本子的小婢子,才是太子的心上人。


 


太子對她的偏愛一如既往,矢志不渝。


 


可我還清楚地記得太子第一次納妾的那一日她哭了半宿,然後幹脆利落地擦幹了眼淚。


 


「宛宛姐,我知道的,總會有這一天的。」


 


哭盡了,她對我笑一笑,又恢復了往日裡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


 


我能察覺地到,她年少對太子的悸動已經慢慢地消散。


 


我摸了摸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不愛上太子,才是對的。」


 


隻有得不到,才會令人念念不忘。


 


在東宮熬呀熬,一晃又過去了好幾個春夏秋冬。


 


她二十五的那年,根據當朝律法,宮女年滿二十五,可以申請出宮。


 


她收拾了這些年攢下的家當行李,信誓旦旦地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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