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在皇宮飄蕩百年的孤魂野鬼,看遍了皇宮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能看見我的女孩。
她總是抱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我穿越了」「我想回家」的話。
可後來,我看著她從一介身份低微的婢子,到成為貴不可言的皇後,終生困守皇宮。
於世長辭之日,她SS攥著我的手腕,定定地凝望著窗外的高牆。
那道高牆,她一輩子都沒能翻過去。
她問我:
「宛宛姐,宮外是什麼樣的,你代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01
我遇見月兒時她才八歲,還沒成為往後那個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的皇後,而隻是一個面黃肌瘦的小不點。
她小小的身子正跪在冰冷的宮道石板上,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嘴唇蒼白。
她其實是個剛入宮沒多久的小宮女,還不懂宮裡的規矩。
隻因抬頭偷看了一眼路過的貴妃,就被貴妃的貼身丫鬟以犯上的名義在殿外罰跪了兩個時辰。
我看見她的小臉慢慢褪去了血色,兩隻大眼睛紅了半邊,趁著周圍無人,偷偷摸摸放松了脊背,拿小手揉了揉自己的膝蓋。
我慢吞吞地坐到了她的旁邊,替她擋了半邊的寒風。
其實我是一隻飄蕩在皇宮的孤魂野鬼,被束縛在皇宮百年,無法逃離。
我生前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故事,我也全已忘卻。
隻隱隱約約記得,從前有人親密地稱呼我為「宛宛」,這大抵就是我的名字吧。
說句實在話,當孤魂野鬼真的很無聊,沒人看見我,無人察覺我,我偶爾弄出來的一些小動靜,也經常會把活人們嚇得尖叫,紛紛馬不停蹄地逃離。
時間一長,就有了鬧鬼的傳聞,人人避之不及,我經常待的地方,就成了荒無人煙的冷宮。
而我,也早已放棄了那些戲弄人的小把戲,安安靜靜地做一個無人知曉的旁觀者。
這百年來,我看盡了在皇宮中上演的一幕幕悲歡離合的戲劇。
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在這冰冷噬人的皇宮,大都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像她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我已經看過成千上百遍了。
可那天或許是我累了,忽然想歇一歇,就呆呆愣愣地在她旁邊坐了許久。
她似有所感地偷偷把疲憊的身軀湊近我,仿佛想從我的身上汲取點點溫暖。
可我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魂,她本應該看不到我,也觸碰不到我。
後來不知何時忽然來了一位樣貌、穿著俱皆不凡的小男孩,他身後還烏泱泱地跟著一大群面色小心謹慎、低三下氣的丫鬟僕人。
我知道他,他是當今聖上和皇後的嫡子,小小年紀,卻已經被名正言順地封為太子,最得聖上的器重和寵愛。
小太子停在了她的面前,攥住了她的手腕,直言道。
「你跟我走吧。」
太子的命令,自是無人不從。
我看著她一臉茫然地被拉了起來。
起身前,小不點悄悄湊到我的耳邊,嘴唇嚅嗫幾下,輕聲低語。
「謝謝姐姐。」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能看見我存在的人。
02
我開始偷偷摸摸地跟在她的身後。
小姑娘的運氣很好,才入宮沒多久,就被調到了太子身邊做宮女。
小太子雖然十歲,還是個垂髫小兒,卻已經搬到了東宮獨自生活。
這意味著整個東宮最大的主子,就是小太子。
小太子對她很好,好得超出尋常。
她雖說是宮女,卻從未做過什麼重活,反而是一步登天,直接跟在太子身邊伺候,做些端茶倒水的輕便活計。
不僅如此,小太子還教她讀書識字,日常投喂。
在小太子的精心喂養下,她沒幾天就被喂得白白胖胖,模樣也越發好看。
如同出水的芙蓉,清秀可愛,令人倍增好感。
小太子似乎也對自己的投喂非常滿意,時不時就去捏一捏她胖嘟嘟的小臉蛋。
她的小臉通常一捏就紅,也不知是捏紅的還是羞紅的。
這時她總是會抓住小太子在她臉上胡作非為的小手,嘟囔道。
「不要捏,會腫的。」
說完,她還鼓著腮幫子給小太子看,像是在表明自己的臉真的被捏腫了。
她真的好可愛,像我在皇家獸園子裡發現的一隻白色的波斯貓。
那隻貓皮毛柔順,優雅可愛,總是悄咪咪地避開人群蹲在屋頂上曬日光。
可每當它察覺我的靠近,就會瘋狂地豎起全身的毛發,尖叫地跑開。
我猜想小姑娘可能也會這樣,所以總是不遠不近地悄咪咪地偷看她。
可我在皇宮四處飄蕩百年之久,早已習慣了他人對我的視若無睹。
我悄咪咪的小動作,在她眼中卻是漏洞百出。
她似乎也察覺出了我不是人,總是臉色煞白地望著我所在的方向。
在東宮的生活雖有太子的關照,但她畢竟是個下人。
身份低微,年紀又小,難免在暗地裡受些排擠和欺負。
這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是件再常見不過的事。
可每當發生在她身上時,我總會私下暗搓搓地報復回去。
那天,嫉妒她的小宮女再一次找她麻煩,「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飯碗。
她氣得臉上發紅,捏起小拳頭就衝上前去開揍。
一邊揍一邊怒罵。
「我叫你欺負我,姑奶奶我可不是好惹的。」
她打贏了,可身上也落得了滿手滿臉的傷。
避開人群蹲在角落裡時,獨自一人哭得好大聲,聲音裡滿是委屈和不安。
我從東宮的藥房裡偷拿了些傷藥,偷偷摸摸地靠近她。
她哭得滿臉的淚水,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加上青青紫紫的傷痕,看著就令人心疼。
她轉頭撞見不知何時坐在她身旁的我時,已經哭得一抽一抽快沒力氣了,連害怕的情緒都已無暇生出,自暴自棄地任我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給她上完了傷藥,就見她的哭聲已經止住了。
細長的眉睫上雖還掛著欲滴未滴的大顆淚珠,但已然恢復往日活潑開朗的神情,用脆生生的聲音低聲喊道。
「謝謝姐姐。」
說完,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我。
「小姐姐,你是鬼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難過地問。
「你害怕我嗎?」
她愣怔了一下,突然使勁地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回答。
「人心真的比鬼還要可怕。」
「這裡......比電視劇裡演的還要可怕。」
我不知道電視劇是什麼,但我知道她現在所看到的不過隻是皇宮裡血淋淋的冰山一角。
她已經是一個很幸運的小宮女了,幸運地得到了太子的看重,以致於不用像其她的小宮女一樣在別的人手中飽受磋磨,掙扎求生。
那一天,我和她交換了名字。
「小姐姐,我叫月兒,你叫什麼?」
我在她的提問中愣怔了一下,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我叫什麼了,但我還牢牢地記著自己的名字。
「宛宛。」
她笑著說。
「那我們做朋友吧!」
「好。」
後來她回去,被小太子看見了她身上的傷,小太子大發雷霆。
也是從那天之後,東宮中再也沒有看見那個欺負她的小宮女的身影,東宮裡也再也沒有下人敢隨便欺負她了。
那時她還不知道,那個小宮女的消失意味著什麼。
03
我成了月兒的好朋友後,再也不用像從前一樣無所事事地在皇宮飄蕩,反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她的身旁,如影隨形。
白日裡,她的工作非常簡單。
作為小太子的貼身丫鬟,她隻需要老老實實地跟在小太子的身邊,端茶倒水,近身伺候。
不同於其他下人的戰戰兢兢、嚴陣以待,她和小太子的相處平等隨意,她很多不經意的語言和動作,都可以算得上是以下犯下。
結果小太子不僅不生氣,反而還越發的受用。
到了晚上,她時常要抱著我才能入睡。
她解釋說她從前總是抱著巨大的毛茸茸娃娃睡覺,如果不抱些什麼,她就睡不著。
說著話時,她看我的眼光拘謹又難為情,臉蛋上的兩團紅霞紅得鮮豔欲滴。
我表面不動聲色,可心裡卻美滋滋的。
從來沒有人像她一樣,能看到我,能觸碰我,能和我對話。
抱著她,我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體的溫熱。
肌膚的溫熱灼燒著皮膚,仿佛有什麼情感也隨著這份溫熱傳遞到了心裡,破土而出,令我貪念。
我時常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小姑娘。
她的眼中常常帶著一種稚嫩的天真,用平等的目光望著她所見所遇的每一個人。
她不太知曉禮儀尊卑,也不習慣生活中每個人的低眉順眼和卑躬屈膝。
一種令人看不懂,令人驚嘆的自尊自愛,仿佛時時刻刻滲入了她的骨髓。
像一隻莽撞的、初生的、惹人愛憐的小牛犢,又像一朵鮮豔的、令人驚嘆和迷戀的馥鬱花朵。
與這個規則森嚴的世俗格格不入,也與這個冰冷無情、S氣沉沉的皇宮格格不入。
她在東宮被太子照顧得很好,以致於她都快忘記了皇宮真實的模樣。
直到她意外在東宮撞見了仗S下人的現場。
她僵直了身體,呆愣愣看著兩個穿著圓領藍袍的太監像拖著S狗一樣拖著一具遍體鱗傷的身體。
那是一個比她還大幾歲的宮女,也才十多歲的年紀,奄奄一息地閉著眼睛。
她不認識那個宮女,但有些眼熟,或許也曾在哪見過,也有過一兩句的交淡。
但現在,躺在她面前的,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可這麼殘忍的命令,出自於才十歲的小太子之手。
她像突然被驚醒了一般,窺探到了這皇宮血淋淋的一面,臉上霎時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小太子出門便撞見了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她,手足無措地上前安慰。
她的眼中滿是淚光,一張小臉被嚇得可憐兮兮,嚅嗫地說不出話來。
小太子好難過地蹲在她的身邊說。
「對不起,月兒,我嚇著你了。」
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知想表達什麼。
可恐慌的目光撞見小太子那張稚氣未脫卻已有皇家威嚴的臉時,呆呆愣愣地反應過來。
「你是太子呀!」
那目光好像一下子就傷害到了小太子,他強硬地抓住了月兒的手腕,直白道。
「月兒,你不能討厭我。」
我蹲下身子抱住了月兒,我知道我的靈魂是虛無縹緲沒有溫度的,可這時我卻好想能給我的月兒一些溫暖。
月兒終於清醒了過來,她坦然地直面小太子的目光,回答。
「不會的,我不會討厭你的。」
小太子開心地笑了。
從那天以後,她再沒在東宮撞見過責罰下人的場面。
可有些事,沒有看見,不等同於沒有。
那些骯髒的東西,在皇宮富麗堂皇的偽裝之下,悄然滋生,根深蒂固。
04
那天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如同往常一樣沒大沒小的與小太子相處。
直到回去後的那個晚上,她才終於奔潰地縮在我的懷裡戰戰兢兢,淚水在她的眼眶中不停地打轉。
我隻是溫柔地抱住了她,什麼話都沒說。
在這安靜的氣氛中,她的哭聲斷斷續續地響徹一室。
除了那天她受欺負,我再沒看見她哭。
我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
但她哭得很傷心,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我隻好抱著她,像安撫稚童一樣溫柔地拍著她的背。
她把臉藏進我的懷裡,好委屈好難過地說。
「宛宛姐,我好想家,我好想爸爸媽媽,我好想離開這。」
我沉默地不知如何開口。
但我仍然清楚得記得,那天在宮門口,是她的親生父母把她賣進了皇宮。
為的,是湊齊她哥哥娶親的幾兩銀子。
我看見她的生母把她抱在懷裡大哭了一場,可最終還是松開了手,嘆氣地說。
「兒呀,不要怪爹娘,是你的命不好。」
她的親爹在一旁不滿地冷哼一聲,怒斥道。
「若不是你這娘們攔著,我早把她賣進青樓了,到手的銀錢能更多!」
而她卻是滿臉茫然地望著那堵高牆,被人驅趕著一步一步踏入宮門。
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宮門之內,堆著累累骸骨。
莫名的,我忽然覺得,她思念的,應該不是那對把她賣入皇宮的父母,也不是那宮門之外的小家。
我知道她有秘密,但在這個皇宮,誰都有著自己不可言說的秘密。
有秘密的人,才能活下去。
那一天的夜很長,她一直沒睡。
我一遍又一遍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哄著她。
蠟燭燃了半截,蠟淚在底盤堆積成了一個小鼓包。
她在我的懷裡磕磕絆絆地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