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話沒說完,有人自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前段時間才跟我表過白的許敘站在我面前,挺熱情地遞給了我兩瓶水。
他相當自來熟,從我後面探頭:「聽他們說你哥哥來了——」
看見我哥的臉,許敘的話卻突然頓在當場。
他的話音裡是驚懼:「這不是……」
他突然大力扯住我手臂,問我:「他是你哥?」
許敘的動作相當無禮和不客氣。
他一手緊緊捏住我胳膊,另一隻手的手指直戳我哥的眼睛。
我大力推開他,擋在我哥面前。
也擋住許敘的怒目而視。
我黑了臉冷下聲音,問他:「你想幹什麼?」
「你知道他是誰嗎?」許敘情緒激動地大吼。
他的聲音太突兀,班裡前前後後都有看過來的同學或家長。
許敘的手又抬了起來,他再次指向我身後的哥哥。
他說:「你知道陳黯是怎麼失蹤的嗎?」
陳黯是我們的班長。
我下意識順著許敘的手,看向身後的我哥哥。
我哥表情平靜,一隻手肘抵著桌面,輕輕撐著自己的下顎。
許敘無禮的指控當前。
他動作與神態依然優雅,臉上半點波動也沒有。
沒有惱怒、沒有緊張,更沒有心虛。
許敘準確念出了我哥的名字,他說:「蔣聞時是個——」
教室裡人太多了,看向我們的目光太雜了。
許多人都看向了我身後的哥哥。
我反扯住許敘,使了大力,要將他帶出教室。
離開前,我轉頭看一眼我哥。
不太放心地囑咐他:「哥我馬上回來。」
但這次,我哥卻並沒看我。
他的目光挺淡地停許敘的臉上,直到站在他身後的助理朝我點了點頭。
我才終於放心,扯著許敘出了教室。
8
將許敘甩在牆壁上,他還沒站穩,就率先搶話。
他問我:「蔣聞時是你哥?」
他皺著眉,好不解的模樣:「你就是蔣聞時領養的那個妹妹?」
他好像對我哥的身份極為了解。
他直呼我哥的姓名,言語裡不帶半點客氣。
我替我哥覺得被冒犯。
所以我對許敘也沒有好態度:「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我冷聲說:「我哥不會跟你計較,但不代表我會饒了你。」
許敘卻突然嗤笑出聲:「計較?他憑什麼跟我計較?」
他眼神一轉,突然靠近我。
他低聲在我耳邊說:「陳黯不是轉學,他是失蹤。」
許敘整個人的氣質大變,陰柔又詭異。
他說:「陳黯失蹤後,他的父母報過警,警局立過案,甚至派過特勤隊調查。
「但是,」許敘說,「卷入案件的警察被解職了,案宗從系統消失了,他的父母也都遷居南方,完全不追究失蹤的獨生子了。」
我退開兩步:「所以呢?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像是就在等我說這句話。
我話落他立刻接上:「跟你沒關系,但跟你哥,可有大關系。」
他說:「陳黯失蹤前,我去過他家。
「你猜我在那裡見到誰了?」他自問自答,「我見到了你哥蔣聞時。
「那時的陳黯,哭著跪在你哥面前,磕著頭求你哥饒了他。」
說著話,他又露出嘲諷的笑臉:「你是不是不信,我有證據的。」
他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口袋:「但我現在沒帶在身上,蔣瑞安,你哥早該S了。
「他為什麼能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真的是醫學保命嗎?他就是個借別人命的怪物。」
許敘往後退著走,臉上掛著勢在必得的笑:「我會向你揭開這個謎底。」
他徹底跑遠了。
9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指控我的哥哥。
以往數次,我全當他們胡言亂語。
我半點不放心上。
但這次,許敘提到了我最在意的一點。
他提到了我哥哥的身體情況。
他說哥哥是在「苟延殘喘。」
但我沒給自己多想的餘地。
我哥還在教室裡等著我。
回教室時,班裡已經恢復安靜。
隻有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講解班級情況。
我哥坐在我的位置上,抬頭看著講臺上的老師。
姿態闲適但神情認真。
我從後門進教室到他身邊。
像是察覺到動靜,他轉頭看我。
我扣住了他擱在腿上的手。
他眉心輕輕一動,但沒拒絕,隻任由我的動作。
我哥的手心是暖的。
我捏緊了他的手指。
許敘的話終究讓我上心了。
他話裡話外透露的意思,都是我哥為了自己的活命,而去害別的人。
我不相信。
講臺上的班主任話語不停。
我看著我哥安靜的側臉,看他輕揚的眼睫,看他鼻梁的弧度。
但如果許敘說的是真的。
沒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
那麼多人提醒過我,那麼多人說我哥有問題。
如果我哥真的有問題呢。
如果我哥真的是他們口中的「怪物」呢。
我看著我哥的臉,沒注意手指握著他的力道越發地重。
直到我哥輕輕側頭看我。
他眼裡甚至藏著點縱容的笑。
他無聲看一眼我,又看向我們握在一起的手。
我終於回神,立刻松了力道。
輕輕揉了揉他被我捏紅的手。
10
那天晚上,我照舊留在醫院,留在我哥身邊。
我是被我哥撿回去的,他生下來就是個病苗。
他爸媽早早打算,早早就準備再領養一個。
是哥哥從孤兒院挑到了我。
是哥哥將我帶回了家。
這件事,我哥身邊都少有人知道。
但今天的許敘,卻輕飄飄就點出來了。
我躺在我哥的腿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他手裡拿著本書在看。
或許是因為我許久都沒動。
他從書頁上挪開視線,微垂視線看向我。
「在想什麼?」他問我。
私立的醫院,我哥佔了整層樓。
夜裡的醫院總顯得安靜。
安靜到我隻能聽到他的聲音。
聽見他說話,我抬眼看他。
我問他:「哥,我的頭壓著你,你會難受嗎?」
我哥笑了,他說:「你很輕,壓不著。」
我又問他:「你說的話,都是算數的嗎?」
他像是疑惑,輕挑眉心。
他問我:「什麼話?」
「你說你會永遠陪著我。」我對他強調,「永遠。」
我哥徹底放下手上的書。
他自上而下,直視我的眼睛。
他也認真起來,收了臉上的笑,他說對。
他摸著我的耳垂,他說:「我當然永遠都會陪著你。」
我抱住我哥的肩膀。
這就夠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許敘說的是真的。
如果我哥真是他們口中十惡不赦的怪物。
那我也認。
因為我想要我哥活著。
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活著的我哥。
我隻要他活著。
11
但許敘的話終究在我心裡留了痕跡。
我下意識開始觀察我哥。
觀察他不同於常人的地方。
我哥今年 25,但他的五官身體,好像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明顯改變。
幼年到青年期,我哥隨著我同步長大。
那時的他頭發會長長,身量會變高,甚至還跟我一起經歷過換牙期。
但我仔細回憶現在。
我哥的臉孔好像永遠停留在了他 20 歲那年。
我已經很久沒見他剪發剪指甲。
他沒變胖變瘦過。
他的衣服鞋襪永遠都是S板的同個尺寸。
這些都是細枝末梢的細節。
但我一認真回憶,就全是不合理的地方。
怎麼能有人,像是被放在冰箱裡。
永遠維持著同樣的狀態。
「又在發呆嗎?」我哥已經將湯勺遞到我嘴邊。
我愣愣低頭,喝下這口湯。
收回視線的時候,我的目光下意識掃過我哥的右手手背。
他慣用左手,所以右手總是插著留置針頭供輸液用。
我記得,半個月前的曾護士,曾失手將我哥的右手手背劃破。
但第二天,我哥的手背已經恢復如初。
當時我沒在意,隻當是針頭刺破的傷口小,好恢復。
但真有那麼快嗎?
快得隻是受傷的第二天。
就已經半點痕跡也沒有了。
我抬手摸摸我哥的手背:「總是插著留置針,哥,你手痛嗎?」
我哥用勺輕攪碗裡的湯,又舀了一勺遞到我嘴邊。
他看著我咽下去,才淡淡說:「習慣了,不痛。」
我看著他的眼睛:「哥,生病很難受的。
「我總是想,如果我能替你病,就好了。」
我哥輕輕一笑,他說我:「傻瓜。」
我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傻瓜也心疼你。」
12
我沒想到許敘能說到做到。
也沒想到他的動作會那麼快,那麼直接。
在家長會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已經找到了我哥常駐的醫院。
他在醫院樓下攔住下課的我,朝我搖了搖手上的手機。
他說:「跟我來,給你看證據。」
我該拒絕的,我該視他為無物的。
但我更擔心他對我哥有威脅。
我想看他到底藏著什麼後手。
所以沒猶豫地,我跟他去了。
在醫院的兩棟大樓之間,冷風穿堂而過。
許敘站在我面前,按開了手上的手機。
「多說你不信,還是給你看個實在的。」
話落,他就點開了屏幕上的視頻。
他將手機遞到我手裡:「你好好看,認真看,仔細看。」
我順著他的動作垂眼,看向手裡的屏幕。
視頻顯而易見是偷拍。
側後方的視角,最初我隻能看到半邊紅色的立櫃。
然後鏡頭輕輕朝左側動了。
視野開闊,屏幕裡也終於出現了兩個人。
一人坐一人跪。
跪著的人面朝鏡頭,還在不停地將額頭磕向冰冷地板。
就算他哭得毫無形象。
我也能辨出,他確實是失蹤兩月有餘的陳黯。
鏡頭隻拍到了坐著的人的半邊側影。
拍到了他的西褲和皮鞋,拍到了他輕輕撐著下巴的如玉般白的手。
拍到了他對面前人無動於衷的乏味冷臉。
我不會認不出來。
在我身邊 6000 多天日日相見的人。
就算他隻露出半根手指,我都不會認不出來。
他就是我哥。
他就是蔣聞時。
但他又不像我哥。
不像出現在我面前的我哥。
陳黯半點沒省力,他磕得自己頭破血流,磕得滿臉血淚交加。
但蔣聞時半點沒動容,也沒叫停。
他臉上的神色我從沒見過。
冷的、居高臨下的、睥睨的。
那不是看一個活生生的人的眼神。
那是看一隻路邊隨處可見、隨便就可以踩S的螞蟻的眼神。
許敘靠過來,他觀察著我的臉色:「後邊還有,看仔細了。」
我盯著屏幕,不想錯過半秒半帧。
但就算如此,就算我緊盯。
也看到我哥隻抬手換了個坐姿,跪地磕頭的陳黯就在屏幕上消失了。
然後就是大片的黑屏。
像是手機的主人急匆匆收起手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