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哥很愛我。


 


但他們都說他是那位兇惡反派。


 


我不相信。


 


我那一年有半年都躺在病床上的病弱哥哥,怎麼可能和什麼恐怖反派扯上關系。


 


但後來,指著我哥說那話的人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哥坐在潔白病床上,還笑著輕聲安撫我:「他太吵了,我隻是送他去別的地方玩。」


 


1


 


已經不止有一個人提醒我哥有問題了。


 


我身邊的同學、突然上門的警察,甚至常年護理我哥的那位護士。


 


他們都讓我注意我哥哥的一言一行。


 


讓我盡可能離我哥哥遠一些。


 


甚至讓我監視他。


 


但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步三喘纏綿病榻的漂亮哥哥。


 


怎麼可能和那什麼恐怖怪物扯上關系。


 


所以我全當他們是無稽之談。


 


我甚至還將這說法當笑話講給我哥聽。


 


說那話時,我哥穿著幹淨的藍白條紋病服。


 


正靠坐在病床上,一手輕扶著湯碗在喝粥。


 


我話落,他捏著白瓷勺的手指輕頓了頓。


 


湯勺轉向,他將那勺粥遞到我嘴邊,眼睛仍是輕彎著的。


 


他語調溫和,輕聲問我:「他們……是誰?」


 


我咽下那口粥:「那可多了。」


 


我掰著手指給他數了幾個眼熟的人。


 


我哥靠在病床上,眉眼沉靜。


 


他耐心等我說完,然後抬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哥哥黑發白膚,顏貌極佳。


 


他雖多年纏綿病榻,但性格溫和不急不躁。


 


在我眼裡,他就是尊最美最脆弱,也最易碎的昂貴瓷器。


 


我怕他被人的惡劣揣度影響,也怕他多想。


 


所以話落,我就抱著他的手臂安慰他:「哥,你別搭理他們,他們都是瞎說。」


 


我瞪著眼睛說:「在背後亂說人,他們才是最壞的怪人。」


 


我哥臉上的笑意沒變。


 


他摟住我後背,輕嗯一聲。


 


2


 


哥哥身上總是又香又暖。


 


我正想順勢撲進他懷裡耍個賴撒個嬌。


 


病房門就突然被人敲響了。


 


常護理我哥的那位曾姓護士端著託盤進來。


 


進門前,她先在門口停住了腳。


 


她問我哥:「蔣先生,現在掛液體嗎?」


 


我不情願地從我哥懷裡起來。


 


聽見我哥輕嗯了一聲,說:「可以。」


 


曾護士這才再次抬腳,緩步往病房裡走。


 


離得近了,我看見她額角隱約有汗意。


 


我抬頭望了眼房間裡控制室溫的空調,闲聊般問曾護士:「你怎麼還流汗了,今天外面很熱嗎?」


 


我哥始終靜坐在床頭,表情平和。


 


對我們的闲聊沒什麼反應。


 


但那護士在聽到我話的當場,卻差點失手摔了託盤。


 


我跟我哥什麼話都還沒說,她已經迅速低下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手滑了。」


 


我一邊扶穩她,一邊奇怪地看向我哥。


 


我朝我哥無聲比口型,與他開玩笑:「哥我很嚇人嗎?」


 


怎麼問一句話,就把人嚇成這樣。


 


但我哥隻是笑。


 


他探手將我扶住護士的手臂抽回來。


 


他以自己的掌心握住我胳膊,將我的手臂留在他掌心。


 


然後朝護士亮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背。


 


他一眼都沒看護士,隻淡淡說:「直接輸吧。」


 


護士整理好醫療器械,但用注射器吸藥的動作卻仍在發著抖。


 


她像是極緊張,也像是極害怕。


 


但這不合常理。


 


哥哥常住的這家醫院我們參了股。


 


派給我哥的一應醫生護士都是頂尖的。


 


曾護士更是霸榜三年優秀「白衣天使」的老護士。


 


我認真盯著曾護士手上的動作。


 


怕她緊張之下,將我哥手背蒼白削薄的皮膚刺破。


 


但越擔心什麼,好像就越會發生什麼。


 


插個留置針頭的簡單事。


 


曾護士的手卻打滑了。


 


尖利針頭直直刺向我哥的手背,血瞬間就浸了出來。


 


我還沒看清楚,有隻微涼的手掌已經擋住了我的眼睛。


 


是我哥的手,他靠在我耳邊低低說:「別看。」


 


他還將我當小孩,還當我害怕見血。


 


被蒙住眼睛,我也能感受到身旁的曾護士像是脫力滑倒了。


 


我聽見她驚懼的哭聲,哭著對我哥說對不起。


 


又急迫地對我哥道著歉:「蔣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哥是我所見過的,性格最好最溫和的人。


 


他完全沒有豪門世家貴公子的惡劣脾性。


 


所以當下,他也隻是跟曾護士說沒關系。


 


他甚至都沒有什麼不耐情緒。


 


他的右手仍舊放在原地。


 


我聽見他淡淡的嗓音,他說:「重新扎吧。」


 


3


 


但那天以後,我卻再沒見過曾護士。


 


第二天傍晚,我照舊在醫院陪我哥。


 


新面孔的男護士端著器械來給我哥換藥,我下意識「咦」了一聲。


 


我問曾護士呢,又問怎麼換了人。


 


我哥一手輸液,一手拿著本書在看。


 


我問出話來,男護士一邊技藝嫻熟地替我哥換藥。


 


一邊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說:「曾姐休假了。」


 


我以為她還會回來,就問:「她休多長時間?」


 


男護士卻笑著搖搖頭:「休完假她就升職了,去郊區的附屬醫院做護士長。」


 


我哥抬手摸了摸我的後腦勺,止住了我的咄咄詢問。


 


我盯著他的右手手背看,昨天刺破的針眼已然痊愈。


 


半點痕跡也沒有了。


 


那晚我是在我哥的病房裡睡的。


 


像是錯覺,睡夢中,我的鼻腔裡不是我哥身上熟悉的溫暖香氣。


 


也不是醫院的消毒水味道。


 


我隻聞到濃烈的鐵鏽味——卻不像是鮮血的味道,更靠近某種……硝煙後冰冷戰場的餘燼。


 


那硝煙帶著壓迫感,鋪天蓋地,濃濃裹纏住我。


 


我幾近窒息。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感到恐懼。


 


我沒在這密不透風的壓迫中感受到半點傷害的意思。


 


4


 


爸媽忙於事業,所以我歷來都是被我哥哥帶大的。


 


雖然他身體不佳,但他能天天陪著我。


 


能用溫和的嗓音給我讀睡前故事書、能用手臂抱著我。


 


也能在身體狀態好的時候拉著我逛山遊湖。


 


我極信賴極依賴我的哥哥。


 


哥哥細心聰明。


 


我自然而然就被養成了個遲鈍性格。


 


也所以,我是到很久以後才終於發現。


 


我身邊的熟人面孔少了許多。


 


許多眼熟的人,好像從某個時刻起,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總是對我哥的病情諱莫如深的鄰居阿姨搬家了。


 


幾度讓我小心我哥的班長轉學了。


 


甚至那個上門來了解情況的警察,也調職離崗了。


 


我將這些巧合講給我哥聽。


 


我哥放下手中的書,理了理我的頭發。


 


他低頭看我,尤其耐心地問:「你很想念他們嗎?」


 


我躺在我哥腿上打遊戲,搖著頭說當然不是。


 


我說:「我隻是覺得分開得太突然了。」


 


我仰頭認真看向我哥:「哥,我不想跟你分開。」


 


說起這個話題我就想流眼淚,我說:「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哥,你要永遠陪著我的。」


 


我說:「這是我每年都會許的生日願望。」


 


我哥垂著頭與我對視,好溫柔的模樣。


 


他低頭在我額間輕輕一吻,然後用幹淨的手指抹著我臉上的淚。


 


他話說得輕,卻像是有萬斤重。


 


他說:「我當然會永遠陪著你。」


 


話落,他又輕輕補一句:「舟舟也要永遠陪著我。」


 


我破涕為笑:「我肯定。」


 


說到這個話題,像是觸及某個敏感詞。


 


我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說:「哥,班裡有個男同學跟我告白了。」


 


我哥緩緩順著我頭發的手一頓。


 


他漆黑眼瞳裡有刺人冷光一閃而過。


 


但我並沒有察覺到。


 


我戳著面前的平板,仍在說自己的:「但我跟他都不熟,我拒絕了。


 


「他就說他要永遠追我,追到我同意為止。」


 


5


 


「舟舟長大了。」我哥的手重又開始捋著我的頭發。


 


他語調有些輕飄飄的:「已經是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他問我:「有沒有想過,要找個怎樣的男朋友?」


 


這個話題對我來說,實在是太超綱。


 


我摟住我哥的腰,不自覺朝他耍賴撒嬌了。


 


我的臉蹭在他柔軟的病服上。


 


我說:「哥,我沒想過。」


 


埋著臉,我的聲音顯得瓮聲瓮氣:「我不想跟陌生人談戀愛。」


 


這是真的。


 


我不是個難相處的人,許多人評價過我性格好。


 


但我確實沒什麼值得交心、值得交付後背的朋友。


 


我隻有我哥,我也隻信我哥。


 


我使勁往他懷裡擠,悶悶問他:「為什麼?你要問我這個問題?」


 


我哥的手輕拍我後背,像是想要我抬頭。


 


但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無理取鬧、咄咄逼人。


 


我問他:「你嫌我煩了?你不想管我了?所以你要我找別人?」


 


我哥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微涼的掌心託著我的下巴,要讓我將臉露出來。


 


我可以在言語上跟我哥反著來,但我不在行為上與他執拗。


 


他纏綿病榻的脆弱形象在我這裡根深蒂固。


 


我生怕碰碎他。


 


所以順著他的力道,我終於將自己的臉露出來。


 


抬頭就看見我哥的臉。


 


他的眼裡居然藏了點笑。


 


眼尾一點微彎的弧度,尤其漂亮。


 


他輕輕用額頭碰著我的額頭,問我:「生氣了?」


 


我們在極近的距離下對視。


 


我得理不饒他:「是你先要把我推開。」


 


我哥還在笑,他說:「沒推開你。」


 


「那你要我談戀愛?」我抬手摟住他後頸。


 


他朝我說對不起。


 


他眼神溫柔,帶著切實的歉意。


 


他定定注視著我,說以後不會再提這個話題。


 


但我沒錯過某個瞬間,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


 


他的情緒總壓得沉。


 


許多許多,我都看不明白。


 


從來都看不明白。


 


6


 


那之後的第二周,是學校的中期家長會。


 


以往這種事,跟我哥是掛不上關系的。


 


他的身體情況並不能允許他出席多人的凌亂場合——即使隻是學校集會的大禮堂。


 


但這一次,他一反常態,說要去給我開家長會。


 


早上我起來,就看見他站在窗邊穿衣服。


 


他脫掉了松散柔軟的病服,穿上了版型規整的襯衫和西裝。


 


纏綿病榻多年,他的身形卻依然保持良好。


 


半點不顯羸弱,隻有清雋與溫柔。


 


我站在他面前,低頭給他扣袖口。


 


我皺眉問他:「一定要去嗎?」


 


他的手指輕輕勾了勾我的下巴:「你下學期就高考了,這麼多年,總得給你開次家長會。」


 


我將手表在他腕間扣緊:「開不開的,我是無所謂。」


 


他沉默半晌,目光安靜,像是在看我。


 


等我給他戴好手表抬頭時。


 


卻發現他的目光不止在看我。


 


他的眼神放在我身上,卻顯得遙遠又縹緲。


 


他像是在看我,卻更像是透過我,看著別的什麼。


 


我摟住他後背,靠在他身上叫他哥,想喚回他走遠的神思。


 


他被我叫回神,目光終於重回我身上。


 


他看我許久,用額頭輕輕碰了我的額頭。


 


他說:「哥想盡可能給你個圓滿。」


 


7


 


高中三年,我哥給學校捐了大錢。


 


作為股東,他被請在獨立的待客間聽報告。


 


但報告結束,他還是要去我的教室。


 


班裡的課桌排列緊密。


 


他坐在我狹窄的位置上,挺新奇地翻了翻我的試卷和作業本。


 


我問他有沒有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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