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臨州的小情人小產了,想喝我做的魚湯。
他說:「雲汐在海邊長大,就好這一口。我把婚姻留給了你,你分點人間煙火給她。」
想了想,我把離婚協議一起帶過去。
畢竟,我得了癌症,無謂糾纏。
1
【沈知秋,熬一鍋魚湯到醫院,給你十萬。】
看著微信備注「這人不愛你了」,發來的信息。
我木然站了好久。
三天前,我在醫院拿到了癌症通知書,下意識給宋臨州打電話。
那是一種遇到困難就找他的壞習慣。
總也改不了。
可是,宋臨州把我拉到黑名單。
問了秘書才知道,他的小情人盧雲汐小產了,心情不好。
堂堂宋氏集團總裁,丟開所有生意,忙著哄人呢!
我想了想,還是去菜市場買回新鮮活魚。
盧雲汐炫耀過,我給宋臨州送去的午餐,都落入她可愛的小肚皮。
她長在海邊,嘴又挑,不好糊弄。
到家後,豬油下鍋,煎至兩面金黃,佐以姜片料酒去腥,再倒上開水。
湯鍋咕嚕咕嚕,鮮氣撲鼻,水霧散去,一鍋鮮美奶白的魚湯出爐。
我嘗了一口。
可好像,再也試不出鹹淡。
2
抵達醫院。
宋臨州把盧雲汐摟在懷裡安撫。
女孩黑長直的頭發,新鮮嬌嫩的小臉有些蒼白,但依舊好看。
難怪討他喜歡。
我深吸一口氣,敲門進去。
看見我手中的保溫桶,宋臨州眉毛微蹙,有些不悅。
「真送來了?」
「不然呢?十萬!」
「平時沒少給你零花,就這麼喜歡錢?」
言下之意,是我為了錢竟真給他的小情人,熬小月子的魚湯。
管他開不開心。
那不僅是錢,還是我的勞動付出,以及精神損失費。
必須一分不少。
盧雲汐推說怕燙,先不喝。
我懂!
在情敵知情的情況下做出的美食,她怎敢吃。
宋臨州嘗了一口,味道很正常。
他狐疑地看著我。
叫我過來,無非想讓盧雲汐撒撒氣,心情美麗一點。
沒想到,我非但不找茬,態度還格外好。
3
「說吧!你又想要什麼?」
知道宋臨州出軌後,我瘋過,也鬧過。
明明前一刻還很正常,後一秒渾身抽搐、指如雞爪,險些以為自己要氣S了。
宋臨州冷靜得要命。
拿了垃圾袋幫我恢復呼吸,告訴我這叫呼吸性碱中毒。
他像科普醫學知識一樣,給我科普出軌的心路歷程。
「知秋,在一起十年,我們上床像左手摸右手,很容易膩的。」
「我保證雲汐幹淨得像一張紙,不會給你傳染任何疾病的。」
「你沒有家人了,我是永遠不會跟你離婚的。」
「隻要我活著一天,保證你一世衣食無憂。」
宋臨州給我送珠寶、金條,把市中心的大平層寫在我名下。
「知秋,你把我當成提款機。除了肉體忠誠,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滿眼是淚地望著眼前男人。
我賣掉爸爸留下的房子給他創業,我在他身上耗費了十年時間。
是心有不甘,又或許舍不得沉沒成本。
我牢牢攥住他的身家,歇斯底裡跑到公司去鬧。
換來的是他的變本加厲,和小情人出雙入對。
繼而開啟新一輪的安撫、吵鬧、不甘放手。
我錯了。
看到病歷診斷書的那一刻,才明白過來。
生S面前,其餘東西屁都不是。
尤其愛情。
4
我把協議遞了過去:
「我想離婚。」
「我隻要市中心的房子,還有你送的珠寶,別的都不要。」
時日無多。
我不想為了花不到的錢,浪費太多時間。
盧雲汐眼裡有抑制不住的歡喜。
可宋臨州的臉,黑如鍋底:
「沈知秋,你又在鬧什麼?」
「我說過絕不離婚的。」
小姑娘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真沒用。
身為被寵得無法無天的情人,讓男人離婚都辦不到,還得原配親自出馬。
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你那個瞧不上我的秘書說,宋總擔心私生子的事曝出去影響股價,小宋太過於擔心,才流產的。」
「把離婚協議籤了,給人家一個名分,以後孩子才能光明正大喊你爹。」
「我懷不上,就不拖著你了。」
宋臨州SS盯著我的肚子,凌厲的眼神讓我莫名緊張。
他大概想起了我們的孩子。
婚後第三年,公司出了問題,我陪他四處籌集資金,不慎被車撞了。
後來很難懷孕了。
「要是你覺得還虧欠我,再給兩千萬。你不會元氣大傷,我也有錢養老了。」
宋臨州的臉色越來越黑。
我覺得有戲,繼續胡謅: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的私生子光著屁股來找我。他哭著問我為什麼佔著位置不下蛋,害他當不成富二代。」
沒想到,宋臨州突然發了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你就這麼想讓我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宋臨州很討厭小孩,嫌吵鬧。
是我想要當媽媽,他才答應的。
「知秋,我隻給你一個人生孩子。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女人生的孩子管我叫爹。」
情到濃時的承諾,最終會化作刺向心頭的尖刀。
「沒錯!我恨不得她們給你生一籮筐猴子,日日夜夜叫爹不停。」
到底深切愛過,不止我一個人會痛。
宋臨州抓住我臂膀的手漸漸收緊。
「是我太縱容你了,看看離了我,圈裡的人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尊稱你一句宋太太。」
他看也不看,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大名。
「兩千萬,我晚點讓財務轉到你的卡裡。」
「有本事你離開這座城市,滾得越遠越好。」
5
我不想跟宋臨州呼吸同一片空氣。
嫌髒。
當天下午訂了回家的票。
那是一個神明遍地的小鎮。
說是家,其實什麼都沒有了。
房子都賣了。
爸爸媽媽不是本地人,為了討生活才過來的。
很不幸。
媽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得了癌走了。
爸爸是大廚,很有耐心,燒菜很好吃,一道千滾豆腐萬滾魚,吃得我哈喇子直流。
高中那年中秋,我在家裡切月餅,等著他回家。
隔壁阿姨急匆匆拉著我往醫院跑:
「小秋,你爸出事了。」
到了太平間,我看見了白布覆蓋的爸爸,渾身泡得腫腫的,看起來好蒼白。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有人替我鳴不平,爸爸看見有個孩子掉到水裡,奮不顧身跳了下去。
可那孩子太胖了,怕得要S,一個勁抱住大人的脖子不松手。
爸爸漸漸體力不支,把男孩推到岸邊,自己被水衝走了。
有人揪住男孩的奶奶,讓她給受難者家屬道謝。
老太太氣咻咻:
「我可沒叫他救,說不定別人救不用S,白白叫我孫子擔了一條人命。」
6
有個少年衝了出來,朝著老太太的孫子,狠狠踹了一腳。
那是年少氣盛的宋臨州。
跟人打架傷了手臂,住在醫院也不消停。
我們不知怎麼成了朋友,大學在一所學校見面。
第一年清明,他陪我去掃墓。
到了爸爸長眠的地方,淚水再也止不住。
爸爸走的時候,我不敢哭,怕他舍不得,耽誤了上路。
宋臨州脫了校服給我擦眼淚,我把頭埋在他的氣息裡:
「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夢見爸爸?好想他啊!」
雨絲淅淅瀝瀝,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宋臨州一陣哽咽,將我整個人攬入懷中:
「沈知秋,我以後是你一輩子的親人。不管貧窮富有,永遠不會分開。」
他一直向爸爸保證,我安靜地聽。
一晃十年過去。
我在爸爸的墓碑前坐著,
「爸,那個答應過你的臭小子食言了,你一定要託夢嚇嚇他。」
「爸,媽,我想你們了。不過,很快可以一家團聚了。」
「下輩子遇到,你們還是我的爸爸媽媽嗎?」
我給中介打電話,想問問有沒有相鄰的墓地。
未雨綢繆。
一站起身,倒栽蔥一樣摔倒了。
恍惚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7
「你終於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模糊又熟悉的圓臉。
童年時認識的梅梅。
八歲那年,媽媽學著當地人的樣子,把我帶到神婆面前算命。
梅梅奶奶看了我好久,憐憫道:
「可憐啊,這孩子會無父無母!」
「我不找你算了,騙人的。」
向來柔弱的媽媽氣急,拉著我匆匆走了。
撞倒趴在門邊的梅梅,也忘記道歉。
「秋秋別怕,神明有時打盹,不準的。」
媽媽口裡說著不信神佛。
愈發往廟宇跑得勤。
每日挎著竹籃,帶上香火拜拜。
兩年後,她還是生了很重的病。
我跑到神婆家,跪下拼命磕頭:
「阿婆,求你救救我媽媽。」
「孩子,不是我不想救,這是命數!」
我哭得很傷心。
梅梅憨憨地遞來了一顆花生糖。
「別哭,阿爸那次出海,阿奶看著我說了一樣的話。」
「她還說,人終歸會回到大海。那是我們來時的地方,最後會回到那裡團聚。」
8
「梅梅,我要像爸媽那樣,很快回到大海了。」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不可能!阿奶說你有很長的命。」
稚氣從未離去的女孩,用手笨拙比畫出,很長很長的空間距離。
「我生病了,城裡醫生讓我化療,不能保證結果。」
「你還記得我媽媽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
梅梅費力想了好久,搖搖頭。
我記得。
那是皮囊逐漸幹癟,痛苦覆蓋全身的過程。
花了很多錢也沒治好。
愛我和關心我的人都不在了。
與其在醫院痛苦掙扎,不如縮短過程,早點回來陪伴爸媽。
9
我在小鎮買了一棟看得到海的小樓。
日光照耀時,海面泛起一層層碎銀般的光。
好像親人在向我打招呼。
梅梅天天過來。
有時帶一碗四果湯,有時是家裡曬的紫菜。
我不願出門。
她歪著頭,咧嘴一笑:
「秋秋,別悶壞了,帶你去看我的兩個大寶貝。」
梅梅攙扶著我,繞著一座座神廟走。
爸爸走後,我再也不相信神明。
回來掃墓也是匆匆一瞥。
沒有停留。
拐了個彎,一對可愛的龍鳳胎朝這邊跑來:
「媽媽。」
「媽媽!」
「你結婚了?」
我很吃驚。
神婆說過,梅梅小時候發過高燒,人變得有些痴傻,幹啥啥不會,就饞。
「梅梅的好朋友來了?」
一個樸實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手裡提著一籃子貢品。
她遞給我們一人一個蘋果,慈愛笑著:
「我是梅梅的嫂子,先玩會,等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這個小鎮,家家戶戶都供奉著神明。
梅梅嫂跪在破舊的蒲團上,嘴裡咿呀念著丈夫的骨折快痊愈,娃娃們上學得到老師表揚。
「還有喔,梅梅的朋友趕緊好起來。」
恍惚間,我仿佛回到小時候。
媽媽也曾這般,舉香閉眼,對神明祈願我健康長大,平安到老。
10
梅梅嫂手腳麻利地把一鍋雞肉、魚肉、螃蟹、大骨熬成的湯底,加入細面線,倒入調好的地瓜粉,再撒上胡椒粉。
梅梅的老公回來了,幫忙把面線糊端到桌上。
無意間,我瞥見他有六根手指。
梅梅很興奮:
「秋秋,我纏著阿奶,讓神明給我一個六郎神。」
梅梅有時很二,把二郎神記成六郎神。
陰錯陽差。
梅梅的男人不好意思笑了,抱起娃,一邊喂一個。
梅梅嫂也笑:
「多虧這孩子,看到我小叔子被撞倒流血,扛起直往醫院跑。」
「梅梅,幸好你愛吃,不然哪來的力氣。」
大家哄堂大笑。
梅梅嫂看著我攪動湯汁濃稠的汁水,吃得不多:
「秋秋,你還年輕,有病去大醫院治。」
「我媽也是得這個走的,醫生說,治了未必全好。」
她嚯地站起身: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我半真半假地說:
「怕疼、怕辛苦,更怕吃了苦還是得走。」
「爸媽不在了,我沒什麼好留戀的,我......」
那麼多雙目光看著我,說不下去了。
確診前,長期的抑鬱症折磨,早讓我放棄了治療的欲望。
世上沒有什麼能牽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