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程泱，接電話，我錯了，我不該掛你電話的。接電話……求你了……」

冰冷的機械女音一次次磨滅他所剩無幾的冷靜和理智。

他再也忍不住，把手機摔在地上，近乎崩潰地抱著頭：「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啊！」

毛球被嚇得鑽到櫃子底下，嗚嗚低叫。

宋治強硬地把毛球拖出來，像溺水的人抱著救命稻草。

「毛球，別怕……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毛球掙扎著跑到臥室，跳上床，趴在我的枕頭上。

仿佛枕頭就是我，可以給它安慰。

宋治一把搶過枕頭，像護食的野獸，眼神兇狠：「滾開！」

低頭，眼裡滿是深情和溫柔，貪婪沉醉地埋在裡面：「程泱是我的，我的……我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抱著的是愛人。

我心疼地看著縮成一團的毛球，對宋治更加厭煩。

第二天，門鈴響了。

宋治從床上彈起來，眼裡閃過濃烈的喜悅。

打開門，蘇玥站在門口。

宋治眼裡的光瞬間熄滅，整個人像垮掉般，頹然地靠在門邊。

「宋治，我來看看你。」

「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出去吃飯吧。」

她探頭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啤酒罐，皺眉去拉宋治，被宋治避開。

「別碰我。程泱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

蘇玥冷笑一聲：「宋治，你換個借口好不好？她不喜歡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現在才知道嗎？」

宋治認真道：「所以我錯了。我應該一早就聽她的話。」

蘇玥張了張嘴，無奈地嘆息道：「你別這樣。程泱S了，你該往前看。」

「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裡像宋主任？」

她試探性地去牽他的手：「你還有我呢，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宋治直勾勾盯著她：「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她不在了你就能取代她？」

他重重地甩開她，如惡龍咆哮道：「做夢！程泱就是程泱！誰都不是她！」

「我也沒想著取代她！我就是我自己！」

「宋治，在一起七年時間久就代表感情好嗎？感情好怎麼不見你們結婚？」

「你以為你有多深情，你有多愛她？還不是喝醉酒被我一勾，就和我又親又抱？」

「你敢把這些都告訴程泱嗎？你看她還愛不愛你！」

「不是的！我喝醉了，我以為程泱……」

「那早餐呢？禮物呢？你對我沒有心思會做這些嗎？」

「閉嘴！閉嘴！我愛的是程泱！」

「你給我滾，滾啊！」

一句句話撕開了宋治最後的遮羞布。

他雙眼如血，失控地推開蘇玥，用力地關上門。

13

我一點也不意外他和蘇玥發生過什麼。

蘇玥的話隻是印證了我的猜想。

宋治茫然地蹲坐在門口。

他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驚到了。

「您好，請問是宋先生嗎？我聯系不上程小姐了。」

對面是婚紗店老板打來的。

前段時間宋治升職了，我想著這應該算是工作穩定了吧。

眼看七周年紀念日將至，我想著他不主動求婚，我來主動，怎麼也得逼他一把。

於是我去定制了一套重工婚紗。

現在婚紗做好了，老板打電話來交貨了。

宋治站在婚紗面前，眼含熱淚。

老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為他是被婚紗的美麗所震撼。

「程小姐最近是不是忙著寫小說了呀？如果她本人來，就可以穿給你看了。」

「她穿上肯定很好看！她當初看到設計都是兩眼放光的！」

宋治著迷地輕輕撫摸紗裙，喃喃道：「對，很好看。她是最美的新娘。」

「你知道她寫的小說嗎？我上次問她，她害羞，不肯說。」

宋治頓了頓。

他怎麼會知道？

他根本不關心。

在他眼裡，我隻需要乖乖地呆在家裡，圍著他轉就好了。

回到家，他像是被點醒般，瘋狂地查找我和他的聊天記錄。

順著蛛絲馬跡，他找到了我連載中的小說。

他一看就知道，我化用了很多我們之間的故事。

男女主以我和他為原型。

中間依舊橫亙著蘇玥。

在我面前無往不利的蘇玥，被評論區罵得狗血淋頭。

「這是赤裸裸的小三啊，是要遭報應的！」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女人！真給我們女人丟臉！」

和宋治不同的是，男主無論何時，都會堅定地選擇女主，從不動搖。

他所有的愛，在細節裡，有目共睹，感同身受。

看著評論區對男主的追捧，宋治的眼淚緩緩淌下。

他在這一刻徹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了。

14

宋治變了。

他買鮮花放在家裡，帶毛球散步，甚至允許它晚上與自己同床共枕。

他對著枕頭說早安晚安，和枕頭在家吃飯看電影，對它溫聲細語，柔情萬分。

我看得頭皮發麻，他把枕頭當成我，在模仿書中的男主。

毛球最近不吃不喝，總趴在我的枕頭上嗚嗚叫。

他火急火燎送去醫院。

醫生說它是抑鬱了，想主人了。

宋治看著蔫蔫的毛球，眼尾紅了：「你也想她了是嗎？」

「毛球，爸爸會照顧好你的。這樣媽媽才會回來對不對？」

他緊緊地摟著毛球，絕望地祈求：「程泱，你回來吧，不要丟下我和毛球……」

宋治從衣櫃裡拿出我的衣服，要給毛球做一個「安撫」的窩。

在角落裡，他發現了一張診療卡。

腫瘤醫院四個字讓他頭腦發蒙，抓起鑰匙衝出門。

他拿到了我的所有化驗單和檢查報告，瘋了般來來回回地翻閱。

結果是「腦癌晚期」。

宋治瞳孔驟縮，短促而痙攣地吸了一口氣，被釘在原地。

他用力握緊拳頭，紙張在他手裡皺縮成一團。

他注意到最後一次報告的日期。

那天是我們的七周年紀念日，我們生前最後一次見面。

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不用了，這點小事她不至於的。」

他想起來了。

我說讓他多陪陪我，多抱抱我。

他以為我故態復萌，對蘇玥有意見。

我說頭痛難受。

他以為我在裝病渴求他的注意力，輕描淡寫讓我吃點止痛藥。

我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以為我是鬧情緒，故意和他對著幹，不讓他好好休息。

我跟他講未來要如何埋葬自己。

他以為我是天馬行空，發揮小說家的腦洞。

他所有的以為，都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人，最卑微的求助。

和他眼裡光明的前途和身邊的蘇玥相比，我所經歷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不到身後苦苦掙扎的我，聽不到我痛苦的吶喊。

直到我消耗殆盡所有的愛意，心灰意冷地離開。

而他在一次次打碎我的希望之後，拒接我的電話，親手加快了我生命的倒計時。

「我做了什麼？」

他跌坐在地，在人來人往醫院大堂裡：「程泱，對不起……程泱啊！」

我沉默地看著失聲痛哭的宋治，心無波瀾。

15

時隔多日，蘇玥又來了。

「宋治，你振作點。你的課題和論文沒完成，別辜負老師的一片心意。」

我想發笑，她是真的把自己當成「賢內助」了。

「我沒有心思。」

「宋治，你不要放棄國外進修的機會。」

蘇玥急切道：「我們一起去國外吧。你要學會重新開始。」

宋治斜看她一眼：「怎麼重新開始？」

她一愣，浮起羞澀的笑容：「這世界還有很多人愛著你。比如我。」

「閉嘴！不要亂說！程泱知道會生氣的！」

「我不愛你！我愛的是程泱！」

「宋治！你敢說你對我沒有任何心思嗎？」

看，連蘇玥都不相信。

宋治不說話了。

他享受被蘇玥崇拜和追捧，讓他有種飄飄然。

更別提身邊還有個全心全意愛他的我。

一邊是熱情如火的紅玫瑰，一邊是嫻靜恬淡的白玫瑰。

作為男人，他愛情事業雙豐收，誰不羨慕。

他的心就像蹺蹺板，搖擺不定。

直到我離開，天平的一側永遠地失衡。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真正愛的是誰了。

宋治驚慌地環顧四周：「程泱沒有聽到吧？」

然後抄起毛球抱在懷裡，哀求道：「毛球，別告訴你媽媽。乖！」

蘇玥眼神變了：「宋治，程泱不在了。狗也不會說話。」

宋治仿佛遭受巨大的刺激：「程泱在的！她是見到你，生氣躲起來了！」

「你滾！快點滾！」

蘇玥審視面前的男人，後退了幾步。

他的眼裡沒有了野心和渴求，悲傷像無底洞般填滿了他的瞳孔。

他不再是翩翩然的君子，倒像個神經質的瘋子。

宋治頭上所有的光環頃刻碎裂。

蘇玥收斂了心思。

她喜歡的不是宋治這個人，而是宋治帶給她美好幻想和實際利益。

蘇玥垂下眼簾，心裡有了決定。

16

宋治去了一趟警局。

屍檢結果出來了。

「被害人是在去往墓園的路上發生意外的。」

「墓園？」

宋治捕捉到關鍵詞。

「對，墓園工作人員聯系她讓她回來的。」

宋治渾身的血都涼透了。

他之前找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來了墓園。

看到媽媽的墓碑後，他有了主意。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工作人員心軟了，編造理由打電話讓我回來。

是他叫程泱回來墓園，遭遇了車禍。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五指SS扣著桌面，指尖發白。

「被害人是S於二次碾壓。」

「司機承認在撞倒她之後，又倒車繼續碾壓。第二次碾壓才形成了致命傷。」

「他擔心被害人半S不殘，要負責一輩子。」

「他看到人不動了, 就跑了。」

宋治的腦袋嗡的一聲, 猶如五雷轟頂, 嘴唇泛白。

第一次的撞擊隻造成普通的骨折和內出血，他的程泱本來是可以活著的。

哪怕腦癌沒能治好，我還能活上一年半載的。

我也愣住了。

我記得在摸索手機求救時，那輛車又急速地向後駛來, 奪去我的全部意識。

底下的宋治目眦欲裂, 跪倒在地上, 發出劇烈的幹嘔聲。

宋治問了案件的一些情況。

回家後，他在書評區發問：「女主被人害S，男主會怎麼做？」

他選了一個高贊回復表示感謝，幽幽地笑了。

後面幾天他很忙碌, 四處奔波, 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時不時露出駭人的微笑，自言自語：「程泱, 你等等, 很快就好了。」

庭審那天，宋治打扮了一番。

西裝筆挺，打著領帶, 還帶上了我當年送的鋼筆。

他坐在聽眾席上, 一眨不眨地盯著被告, 眼裡結滿冰霜。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編輯好郵件按了「發送」。

宋治仿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嘴角掛上了笑容。

宣判結果出來。

被告構成故意S人罪, 鑑於被告認罪態度良好，判處有期徒期二十年。

宋治陡然抬起頭，雙手握拳, 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被告S了。

宋治隨身攜帶的鋼筆上含有劇毒, 一點即可斃命。

他行兇後被當場控制：「他S了程泱！就該以命抵命！」

「他應該被判S刑！就地處決！」

他又哭又笑, 像個瘋子一樣對著空氣大喊：「程泱！我幫你報仇了！你看到了嗎？」

「我愛你啊！你看到我愛你了嗎！」

喊到最後，他喉嚨嘶啞：「程泱, 回來吧……回來吧……」

我像看一場令人惡心的鬧劇, 胃裡翻滾不止。

17

宋治被送入了精神病院。

他像失智般抱著枕頭, 瘋瘋癲癲, 逢人就介紹：「這是我的老婆！」

我飄著飄著，聽到有人在討論新聞。

最近有個女醫生學術造假，被同事實名舉報了。

我匆忙一瞥, 看到了「蘇玥」的名字。

突然我的腳邊感到一陣毛茸茸。

我低頭一看，一陣心酸。

是毛球。

它抑鬱後身體越來越差。

宋治被帶走後, 沒有人照顧它, 它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它舔著我的臉, 尾巴興奮地像直升機的螺旋槳。

「毛球, 你好厲害，找到媽媽了。」

毛球的快樂傳染了我。

我抱緊它，覺得心裡一陣輕快, 久違地露出笑容。

「媽媽帶你走吧。」

宋治痴愣地看著我的方向，眼神忽然清明起來。

他拔足狂奔，哭著大喊：「程泱！不要走！程泱！」

安保和護士攔住他, 他拼命掙扎，撕心裂肺地呼喊。

「程泱！你回頭看看我！」

「程泱！求你回頭！」

我充耳不聞，越飄越高。

終於和這個世界徹底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