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衍瞧不上我。


從前,我是他用來籠絡權貴的棋子。


 


如今依舊是。


 


他又掐了掐我的右頰:


 


「我說得不對嗎?


 


「我若不S,你要如何登堂入室,攀上沈敬?」


 


我別過臉。


 


衝他的掌心狠狠咬去。


 


牙尖刺破血肉,謝衍不叫疼,也不松手。


 


反而掐上了我的脖頸,一刻比一刻用力。


 


我喘不上氣,眼前也陣陣發黑。


 


謝衍終於松了手。


 


「在等沈敬?


 


「那便好好看看,誰才是贏家。」


 


馬車停在了京郊。


 


一根布條蒙住我的眼睛,謝衍帶著我走了半個時辰的路。


 


然後停在了陌生的宅院。


 


院中,有一個熟人——


 


馬三。


 


他挑眉涎臉:「還得是阿衍出馬,換我可沒這個本事。」


 


我往後跌了兩步。


 


謝衍慢悠悠地掃了我一眼。


 


「很意外?


 


「雀奴,不過使了些手段,若非如此,你怎能騙過沈敬?」


 


他將我瞞了一大圈。


 


要我以無辜的模樣,攀上沈敬。


 


從頭到尾我都是謝衍的一步棋。


 


我仰頭看他:「可我自始至終,不曾為你做任何事、傳過一條消息。」


 


謝衍展眉笑了。


 


「好姑娘。


 


「讓他心動,便是你唯一的價值。」


 


16


 


謝衍籌謀時並不避著我。


 


他與馬三談論的,都是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S掉世家女眷,一是為了造勢,S了一個普通人,會有誰在意?


 


隻有危及高高在上的世家。


 


才會使流言傳至更多人耳中,最後讓坐在高位的皇帝心中惶惶。


 


二則是為了施壓。


 


今上在位一日,便多S一人。


 


隻要案子破不了,天教總會有越來越多的信眾。


 


唯一讓他們頭疼的,便是沈敬。


 


他細致又執拗。


 


所有落在他手裡的案子都會水落石出。


 


所以,謝衍手中的籌碼是我。


 


他在賭——


 


沈敬在意我。


 


17


 


我被關在了小院。


 


院中的每個角落,都可能有人看著我。


 


而謝衍每日日出離開,日落回來,帶著一身血腥味。


 


應是又有無辜女子受害。


 


我突然想起,在沈府書房看到過的手記。


 


【人命賤如草芥,眾生似豬狗。】


 


應是沈敬寫的。


 


他看著比誰都難以接近,卻有一顆比誰都柔軟的心。


 


謝衍嗤之以鼻。


 


「雀奴,聽聞沈敬告假多日,刑部亂成一鍋粥。


 


「這可多虧了你。」


 


這與我何幹?


 


我不願理他,轉身進了房中。


 


謝衍卻突然發瘋。


 


他壓著我的肩膀,偏首湊近我的面龐,試圖將唇貼在我的唇角。


 


我忍無可忍,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謝衍,你真令人不齒!」


 


「不齒?」


 


謝衍冷笑:「沈敬養了你幾個月,倒把你不值一文的自尊和憐憫養了出來。


 


「雀奴,你忘了嗎?


 


「你從沒有這種東西,你隻是我府上最放蕩的女人。


 


「為了錦衣玉食,你什麼都可以不要。」謝衍眼底閃過冰冷的笑意,「這是你親口說的。」


 


他將我從貧瘠的茶莊帶出。


 


他帶我見識京都的富貴體面,教我眼中隻有金銀財寶。


 


但不是這樣的。


 


我眼中該先有自己、有愛人。


 


如果是沈敬的話,我願意荊釵布裙、粗茶淡飯。


 


「謝衍,是你不懂。」


 


18


 


謝衍春風得意。


 


他沒有注意到院中角落裡,悄然種上了一叢月季。


 


已開出了鮮豔的花。


 


白天黑夜,總有鳥雀成行落在院中。


 


這是沈敬交給我的種子,若我有意外,所有鳥雀均是我們的信使。


 


會帶他找到我。


 


所以謝衍行動失敗,滿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回來時。


 


他又落入了天羅地網中。


 


沈敬尋來了。


 


謝衍的護衛們斷後。


 


他拿我擋在身前,手掐在我的脖子上。


 


「你們若再上前一步,她便沒命了。」


 


沈敬搭起弓箭。


 


對準了我和我身後的謝衍。


 


「沈敬。」謝衍嗤笑一聲,語氣冷淡,「此箭若出,雀奴也會S。」


 


「你真心舍得?」


 


沈敬不置可否:「這一箭,隻會傷你。」


 


「閉眼。」


 


我聽他的話。


 


箭破長風,凌厲的箭刃擦過我的臉頰。


 


射中了謝衍的胸膛。


 


他被這股力道一擊,再也無力挾持我。


 


倉促的腳步聲接連響起,我被人扶起,落入溫暖的懷抱中。


 


我睜開眼。


 


入目是沈敬不苟言笑的臉。


 


「大人,他往西邊跑了。」


 


沈敬輕輕嗯了一聲。


 


他偏首,身後無數人去追謝衍。


 


但他沒有離開,隻是指尖輕輕觸在我的脖頸。


 


「疼嗎?」


 


我搖頭。


 


沈敬卻露出難得柔軟的一面。


 


他湊近我。


 


我看不見他的神色,隱約能聽到一聲輕嘆。


 


「你的命,比旁的事更重要些。」


 


19


 


謝衍伏法,風浪遏止。


 


京都又恢復成往日那般風平浪靜的模樣。


 


今上大喜,賞賜無數。


 


就連我也有份。


 


金銀無數,奴僕眾多,並上謝衍那三進的宅子。


 


往後我可以不用依附任何男人。


 


有了立足京中的依仗。


 


宣旨的公公說,這是沈敬在御前為我求來的,還說擇日不如撞日。


 


今日就遷宅。


 


太倉促了,又仿佛倉促得理所當然。


 


整個府中,隻有我一個主子。


 


人去了,宅便算遷完了。


 


以至於,我沒有見到沈敬,沒有同他告別。


 


甚至連心中最想說的話。


 


也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深夜,我宿在房中輾轉反側,鬼使神差地起身推開窗。


 


卻看見沈敬站在院中。


 


我喊他:「沈大人。」


 


心中百轉千回。


 


可面對沈敬時,落在嘴邊,隻剩一句「多謝」。


 


多謝你收留無家可歸的我,多謝你信我、護我,為我求來庇護。


 


不曾瞧我不起。


 


沈敬朝我走近,在窗邊站定。


 


「雀奴,這些賞賜,你歡喜嗎?」


 


「當然歡喜。」


 


這是曾經的雀奴最想要的。


 


屬於自己的宅子,花不完的錢,做什麼都有人伺候……


 


但現在的雀奴貪得無厭、恃寵而驕。


 


妄圖將高居雲端的沈大人扯落萬丈紅塵。


 


我湊上前。


 


心中的念頭橫衝直撞,想要使出百般手段擁抱他、親吻他……


 


但還是當了膽小鬼。


 


沈敬看我又縮回了頭。


 


按住我的肩,傾身彎腰,一掌掐著我的臉龐。


 


幹燥的唇落在了我的唇角。


 


他仔細地吻我,用唇和舌,牙齒和涎液,一點點將我吞沒。


 


「是這樣嗎?」


 


沈敬的聲音啞啞的,帶著溫熱的潮氣。


 


我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像是溺在水中,水波拍打著我的臉頰,攪弄我的舌尖,帶我墜入深海。


 


但那不是水。


 


那是沈敬的吻。


 


20


 


康平十七年春。


 


謝衍與天教留下的殘局終於有了定論。


 


所有涉及的人都被送進了刑部大牢,依罪定責。


 


論功行賞時,沈敬不求加官晉爵。


 


卻求了一紙賜婚。


 


為我。


 


此後,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春日養蠶、夏日插秧、秋日曬谷、冬日賞雪。


 


一年四季,兩人三餐。


 


番外(沈敬視角)


 


同宋家的婚事。


 


是沈老爺子在世時定下的。


 


後來沈家長輩們相繼去世,沈敬守孝多年,才將人娶回。


 


新婚當夜。


 


他的妻子以S明志,已有心上人,絕不可能同他圓房。


 


沈敬也覺得無所謂。


 


他給她留了足夠多的體面。


 


直到下人來報, 夫人S在京郊, 讓他前去斂屍。


 


他見到了妻子, 與她口中的心上人。


 


他早已見過他們唇齒相依的模樣,卻不承想成了亡命鴛鴦。


 


更未想到,見到了雀奴。


 


後來,他才從雀奴那兒得知, 她以為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其實, 這已經是第二面了。


 


沈敬扶沈老爺子的棺木回鄉時, 在徽州守孝三年。


 


那時他不過十六歲。


 


她還要更小些。


 


被同村姑娘們排擠,又有小地痞調戲她,她委屈地躲到了他這兒。


 


他遞了一杯冷茶。


 


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無心看書。


 


卻意外作了幅仕女圖。


 


畫中女子, 是她。


 


後來他回京, 這幅畫無意被損友看到,又讓好些人知曉。


 


他本以為, 同雀奴的交集到此為止。


 


但再見面時, 她是謝衍的未亡人。


 


依舊那般柔弱可憐。


 


她哭著為謝衍斂屍。


 


卻像麻煩成了精,與他糾纏不休。


 


可是她別有用心?


 


沈敬找人查了她,被謝衍從茶莊帶回, 將她當作家妓一般送給他人賞玩。


 


沈敬想, 不該是這樣的。


 


她本該待在茶莊, 安穩無虞地過一生,為什麼會卷入京都這攤渾水?


 


把她送回去吧。


 


讓她重新回到應有的人生裡。


 


但……有人不肯放過她。


 


又將她逼回了京都。


 


沈敬讓曾經的線人阿蘭將雀奴帶回照顧。


 


他隻幫她最後一次。


 


但在醉花陰看到她被人刁難時,熱血上湧, 下意識為她出頭。


 


那時沈敬想,他後悔了。


 


悔不該讓人知曉這幅畫;悔不該鬼迷心竅,將她作入畫中。


 


不如將她放在身邊。


 


明槍暗箭, 由他來防。


 


沈敬自己也說不清,他為什麼要護著她。


 


或許, 在很多年前的午後。


 


那個哭哭啼啼掉眼淚的小姑娘, 就已走到他心裡。


 


大抵有些人,天生讓人很難忘。


 


番外(日常)


 


雀奴不是個愛熱鬧的。


 


沈敬也不是。


 


中秋那日, 雀奴隨口提到聽說會有花燈, 她還沒有看過花燈。


 


沈敬便上了心。


 


他早早告了假, 親手做了隻花燈。


 


很有文化地在花燈的每一面題了情詩, 提著燈邀雀奴上街賞燈。


 


不過,雀奴沒有注意到他的這點小心思。


 


因為燈市上,新奇又好看的燈, 太多啦!


 


街上熱鬧極了。


 


沈敬聽了一路的驚嘆,最後領著雀奴去放了河燈。


 


河邊有攤販在賣河燈, 將心願寫下來塞進河燈中, 若是河燈一路未熄。


 


說明願望被河神聽到了。


 


沈敬不信鬼神之說, 但是雀奴躍躍欲試。


 


她寫得很快。


 


寫完, 又探頭探腦地來偷瞄沈敬寫了什麼。


 


還沒看清,便被人遮住眼睛。


 


「想偷看?」


 


雀奴點頭。


 


沈敬斷然拒絕:「沒什麼好看的。」


 


他越這般說,雀奴越好奇。


 


隻是沈敬的嘴嚴得緊, 直到河燈放入水中。


 


煙花在頭頂炸開。


 


雀奴沒問到答案,將這事擱置下來,仰頭專心看著天幕煙火。


 


沈敬便看著她。


 


他眉目疏朗, 笑意盈盈。


 


九萬裡的清風朗月,都不抵他此時眉宇間的一點溫柔。


 


此生固短,無你何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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