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天怎麼這麼隆重,燒這麼多菜。」


 


我不斷深呼吸,強忍哭腔。


 


「沒什麼。」


 


「之前都是你做飯給我吃,我就想著畢業了報答你一下。」


 


「小不點這麼有良心。」


 


「對啊,我很良心的。」


 


所以我不想你有後顧之慮。


 


飯桌上,厲馳野破天荒地聊起自己的童年。


 


他說,他媽媽是被拐賣來的。


 


他爸花了兩千買了他媽媽,強迫他媽媽生了他。


 


他媽媽為此鬧絕食鬧自S從來沒想過妥協。


 


他爸就隻能用一根鏈子把他媽媽拴住。


 


於是後來等他稍稍大一些,他親自放走了他媽媽。


 


「當時,我媽叫我和她一起跑。」


 


「但後頭已經有人追上來了,我就往回跑替我媽把那伙人往錯誤的方向引。」


 


「所以我一開始立志要當警察,我就是不希望有人像我媽媽一樣再受到傷害,我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我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我用我的自由換來了我媽的未來,我不後悔。」


 


「如果時間重新來一回,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和嫌疑人搏鬥。開槍,是我失手。但我也阻止了一次爆炸,用我的功勞換幾十人的性命,我也不後悔。」


 


「況且,誰規定不當警察就不能提供線索了。」


 


「小不點,你說對不對。」


 


我低頭扒飯,把嘴裡塞的鼓鼓的。


 


隻是點頭。


 


眼淚砸進飯裡,很鹹。


 


我不敢想象他當時承擔了多大的壓力和非議。


 


但他沒動搖過,從來沒有。


 


「小不點,你乖乖等我回來。」


 


「哥還要送你去讀大學。」


 


「那你一定要回來。」


 


「當然。」


 


厲馳野,等你回來。


 


我再告訴你我喜歡你。


 


我再告訴你,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了。


 


我初二的時候被我爸從樓梯上踹下去,斷了肋骨。


 


醫院裡,我第一次報了警。


 


出警的人,就是你。


 


盡管後來我媽為了討好我爸,逼我撤了案。


 


但你還是堅持來做了回訪。


 


那是我灰暗破敗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保護我。


 


你遞給我一顆奶糖,笨拙地哄著我別哭。


 


臨走的時候,你說:


 


「我知道你過得很艱難。」


 


「但你能來報案,已經很勇敢了。」


 


「請你以後務必也要這樣勇敢。」


 


所以呀,其實搬家的第一晚我就認出你來了。


 


「晚安,小不點。」


 


我沒忍住,衝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就像三年前那樣。


 


我將腦袋埋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


 


那股鋪天蓋地的恐慌感才終於偃旗息鼓。


 


我不是沒想過挽留。


 


但他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


 


「厲馳野,再見。」


 


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想說的是再見。


 


一定要再見。


 


厲馳野呼吸頓了幾秒。


 


他俯身親吻我的額頭,一觸即離。


 


把控在哥哥和妹妹該有的尺度裡。


 


溫柔又克制。


 


但這是他第一次,沒以哥哥的身份稱呼我。


 


他說:「再見,蘇知鳶。」


 


14


 


我整夜沒睡。


 


呆呆看著天花板到天亮。


 


破曉的時候,我聽到門把手轉動的聲音。


 


我心悸了一下,眼淚又開始掉。


 


但那扇門終究沒打開。


 


腳步聲漸遠,像是將厲馳野這個人從我的生活中剝離出去。


 


小志哥來看過我幾次,轉交給我一本房產證。


 


「厲哥把這套房子買下來寫到你名下了。」


 


「他囑咐你別回那個家,自己好好過。」


 


「還有,叫你不要荒廢練拳擊。」


 


我翻開,房產本裡面夾著一張奶糖的糖紙。


 


很平整很平整,像是背地裡撫摸過無數次。


 


大學我選了本地的一所重點。


 


其實我的分數,可以去更好的學校。


 


但我怕我到了外地,就不能第一時間和厲馳野重逢了。


 


我申請了走讀。


 


每天放學回家。


 


我都會想象厲馳野朝我張開懷抱的樣子。


 


可此後三年,我再也沒收到他的消息。


 


身邊的朋友都打趣我像個尼姑。


 


就差把清心寡欲寫在臉上。


 


每天就是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暮氣沉沉。


 


我每次都笑笑,隻說我喜歡安靜。


 


我時常埋怨厲馳野的狡詐。


 


偏偏挑在我最愛他的時候離開,害得我得不到還忘不掉。


 


我還抱怨他的吝嗇。


 


他隻教會我保護自己、堅持自己、愛自己。


 


但沒教會我怎麼面對離別。


 


又是一年元旦。


 


小志哥提著幾箱年貨來祝賀我保研。


 


他看著門外佝偻徘徊的女人,疑惑道。


 


「她是誰?我看她在這裡蹲好久了。」


 


我不甚在意地啟唇。


 


「我媽。」


 


她和繼父離婚了,沒地方去後終於又想起我。


 


但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為了母愛沒有底線的小女孩。


 


我學會愛自己了。


 


面對她瘋癲暴怒的指責,我也是冷靜道:


 


「你隻是生了我而已,教會我活下去的人不是你。」


 


「所以不必拿道德來綁架我。」


 


生活費我每個月按時打給她,但是除此之外再沒有了。


 


小志哥察覺到我的抵觸,扯開話題。


 


無非是工作上的事情。


 


誰調任了,誰有高升了。


 


我默了默,輕輕問。


 


「厲馳野……你應該知道他去哪兒對嗎?」


 


小志哥歉疚地笑了一下。


 


「工作上的事情,不好說。」


 


我故作灑脫,揚起唇。


 


「理解理解,你們有你們的計劃,肯定不方便透露給我。」


 


「但你說,我哥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


 


「這麼久了,連個信也沒有。」


 


胸口有開始發悶,我說著隨手打開電視。


 


習慣性地按到新聞頻道。


 


主持人嚴肅地解說著最近一起重大刑事案件。


 


「本市最近破獲一起流竄多年的犯罪團伙,解救了數百名被拐兒童……其中,一名熱心市民在配合警方緝拿罪犯的過程……犧牲,還有一名重傷的……。」


 


遙控器掉在地上,電池滾了出來。


 


我想去撿,卻腿一軟直接跪在了低聲。


 


「知鳶!」


 


小志哥趕忙起身來扶我。


 


「你看這個頭目,這個眼不眼熟?」


 


「是不是我哥辭職前,沒抓到的那個逃犯。」


 


我講話都磕巴了,直愣愣盯著屏幕。


 


「知鳶,你先起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隻是瞞著我。」


 


「知鳶……」


 


「我問你,S的是不是厲馳野,說啊!」


 


「不是,不是,你先冷靜。」


 


「不是就好,我知道了。」


 


我像是回光返照,朝他笑了下撐著桌角直起身,熱情地招呼。


 


「那終於他完成了他未了的夢想,我替他高興。那他是不是快要回來了,真好。」


 


「來,吃餃子呀。」


 


「都涼了。」


 


小志哥僵在原地似乎被我異常的狀態嚇到,扭過頭抹了把眼淚。


 


「做咱們這行的肯定有風險,但現在具體的消息不是還沒下來,你不要瞎猜。」


 


「知鳶,不管怎麼樣,你要好好的。」


 


「你哥肯定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胡思亂想。」


 


「我明白。」


 


我笑著和小志哥告別。


 


明明關門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踏進門檻的時候卻眼前一片重影,直接摔倒在地上。


 


15


 


再醒來,是在醫院。


 


小志哥守在床前,長舒一口氣。


 


「你可嚇S我了,幸虧我不放心又回去找你。」


 


「我這是怎麼了……」


 


他的面色再次凝重起來。


 


「醫生說是你情緒過激,誘發了心髒病。」


 


「情況在惡化,最好要立刻做移植。」


 


「不然,很難撐過去。」


 


我望著他,自顧自問。


 


「我哥什麼時候回來。」


 


「你哥確實參與的是這個行動, 但那個山區很偏遠, 回來肯定需要時間。」


 


他安慰我。


 


「那就等他回來我再做手術。」


 


我不想出意外。


 


上了手術臺就有風險下不來。


 


我總算盼到他回來, 我一定要見到他完好無損才能放心。


 


「現在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的病情等不起!」


 


「你昏迷了三天啊,專家都來了不知道幾趟了。」


 


「我託了認識的朋友問過,你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小志哥眼見勸不住我, 直接將檢查報告遞給我。


 


我隻是潦草地翻了翻, 抬眼望向窗外。


 


「配型肯定也需要時間。」


 


「我就想等他回來, 不然我不籤那個手術協議。」


 


「小志哥,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對不對。」


 


他終是不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一周後, 他帶回了一段我哥的視頻。


 


醫生也給我下了最後通牒。


 


「你之前就有這個病症, 怎麼會沒注意到它在惡化呢?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保守治療了。」


 


「現在我們剛好找一個合適的心髒。」


 


「這種機會真的是千載難逢,你不能再拖下去。」


 


小志哥附和著醫生的話, 將視頻遞給我。


 


屏幕裡, 厲馳野瘦了很多。


 


他剃了光頭,眉間多了一道疤。


 


這個位置受傷,多危險啊。


 


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但屏幕裡厲馳野還在笑, 背景是一面雪白的牆壁。


 


他說他以鄉村支教教師的身份再次接近了拐賣集團在山區的中轉窩點。


 


這些年他徐徐圖之, 終於挖到不少線索。


 


現在他立了大功, 之前的冤情也查到了證據。


 


警隊正在考慮重新任用他。


 


「知鳶,哥這裡後續工作交接還需要一點功夫。」


 


「新的手機卡還沒時間去辦,等我買好手機立刻給你打電話。。」


 


「你乖一點, 聽話。好好做手術,等你病好了,哥就回來了。」


 


我重重點頭。


 


一切都在好起來, 太好了。


 


像是在做夢一樣。


 


「我聽話,我做手術。」


 


術後, 我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我在網上下單了很多好看的衣服, 還給厲馳野選了不少。


 


手機備忘錄裡滿滿當當都是我收藏的餐廳和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


 


但厲馳野一直沒來看我。


 


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


 


我很多次從夢裡驚醒,都看到厲馳野渾身是血沒了呼吸。


 


能下地的第一天, 我趁護士不注意就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去哪裡找他。


 


但我就是很慌, 我沒辦法坐在床上。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 我拉了拉外套面向牆壁沒敢動, 生怕被認出來。


 


兩個換班的護士邊說邊走,沒注意到我。


 


「诶,你聽說了嗎?之前七號房那個病人, 是個烈士。」


 


「烈士?就是前段時間堅持放棄治療要捐獻器官的那個?六號床那個女孩子真是好運氣,正好配上了。」


 


「對, 他被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很嚴重了, 但如果治療, 也有可能能成功。」


 


「聽說他當時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為了救一個人質他選擇了往回跑。」


 


「難怪我看那天病房門口圍了好多警察,這也太難受了。」


 


「他是不是叫厲馳野,這樣的英雄, 值得被記住。」


 


我跌坐在地上,渾身冰冷。


 


我就是六號床。


 


原來人絕望到極致的時候,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眼淚不停往下掉。


 


我瘋了一樣衝到她們面前, 奪過她們手中的一沓病例狂翻。


 


目光觸及厲馳野這三個字,我用力扯出一抹笑。


 


隻是這笑比哭還難看。


 


我終於意識到我們已經重逢。


 


隻是以一種無法擁抱的方式。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顆奶糖,塞進嘴裡。


 


好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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