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常青要納平妻那天,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大鬧一場。


 


可我卻一臉的茫然和戒備:「你是誰?」


 


蘇常青皺起眉頭,滿眼都是不耐。


 


「這樣的把戲你還要耍多少次?扶兮,這不是你的南疆,這是我的地盤,今天你就是S在這,這平妻我也要娶。」


 


直到他發現我真的忘記了他的時候,卻慌了神,一遍一遍想讓我記起來。


 


因為他向我求親那天,曾經信誓旦旦對著師父許諾。


 


「我若負心,便讓我日日痛不欲生,不得好S。」


 


我彎起了眉眼:「那我呢?」


 


他笑著牽起我的手:「那就叫你忘記我,依舊無憂無慮地快樂。」


 


在南疆,我們從不信誓言,隻信蠱。


 


1


 


賜婚的聖旨下來的時候,我安靜地跪在蘇常青的旁邊,看著他端端正正地接過後,就回了書房繼續寫字。


 


全程都很平靜,平靜到蘇常青一直在看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若是換作以前,我恐怕會大吵大鬧一番,但是現在,我生不出一絲和他吵鬧的情緒。


 


蘇常青跟著我走進來,看見我的字時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原來的字不是也很飄逸好看,怎麼現在寫的這樣?」


 


他忘了,當初我被侍郎夫人嘲笑寫字不溫柔婉轉的時候,他站在一旁也是這樣皺起了眉頭。


 


「說得也是,扶兮,回去你就換個字帖練練吧。」


 


當時,周圍的目光看著我都是暗自的嘲笑和鄙夷,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就像一根根釘子,將我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紅著眼眶質問蘇常青:「蘇常青,你是我的夫君!」


 


他為什麼能這麼坦然地讓我被人羞辱?


 


他甩開我的手:「實話你就這樣聽不得?」


 


然後就丟下我獨自離開,讓我一個人面對這樣的難堪。


 


這樣的事後來又發生過好幾次,我就再也沒有去參加過這樣的宴會了。


 


看我沉默,他嘆息著勸我。


 


「扶兮,這裡不是南疆,陛下賜的婚,我沒辦法拒絕。」


 


又是這一句話。


 


他總是喜歡這樣說話,帶著嘆息和無奈,就好像是我給他惹了多大的麻煩。


 


「扶兮,這裡不是南疆,你要收起你驕縱的脾氣,不要惹大家不高興。」


 


「扶兮,這裡不是南疆,你就不能學學京城的貴女,說話溫柔一些嗎?」


 


「扶兮,這裡不是南疆,別人都能做的事,為什麼你做不了?」


 


一句句,像是軟刀子,要把我身上的鋒芒盡數削去。


 


後來,我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像他嘴裡的那些京城貴女,但他還是不滿意。


 


「扶兮,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終於抬起頭看向他:「蘇常青,你還記得你當初說的話嗎?」


 


當年,他跪在師父的面前,鄭重許諾。


 


「師父,我會一輩子對兮兮好,永不背棄,真誠以待。


 


「我若負心,就讓我日日痛不欲生,不得好S。」


 


那時我感動他的真情,也要許下承諾時,蘇常青卻打斷了我。


 


他牽著我的手,如同看向最珍貴的寶物。


 


「若是你不再愛我,就永遠忘記我,然後無憂無慮過完一生就好。」


 


也許當時他是真心實意,也許隻是為了哄騙我,但此時此刻,卻讓我無比地慶幸。


 


幸好,當時沒說要和他同生共S,不然我現在得給自己兩巴掌。


 


聽到我提當初,蘇常青的臉上浮起了怒氣:「夠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早就該應誓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變心了。


 


也是,這麼久以來,不都是我自己騙自己嗎?


 


見過了他愛我的樣子,怎麼會不知道他愛別人是什麼樣子呢?


 


隻是蘇常青不知道,蠱誓在這一刻,才真正的開始。


 


我點頭:「嗯,我知道了。」


 


我平靜的模樣讓蘇常青有些怔住,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確認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但我始終一筆一筆地寫字,再也不看他一眼。


 


在窒息的沉默中,蘇常青走了。


 


我看著紙上的簪花小楷,將紙揉成一團扔掉。


 


再提筆,已經換成了我熟悉的字。


 


【師兄,你來接我吧,我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2


 


南疆有一蠱,名為痴。


 


這蠱需要兩人在蠱前宣誓,然後兩人一同飲下,方能成功。


 


若一人背棄,一人痴心不改,蠱不會生效。


 


直到兩人都放棄,蠱才會開始應驗。


 


師父煉出這蠱的時候,我不理解:「明明是對方背棄,為什麼自己也要應驗蠱誓?」


 


後來遇見了蘇常青,我信誓旦旦:「兩人相愛,絕不背棄。」


 


如今應誓,我卻在想,蘇常青是篤定了我永遠會愛他還是壓根不信蠱誓隻是為了哄騙我?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誓是他親口說的,如今他如何也和我無關了。


 


我開始日日頭痛,每頭痛一次,記憶就消散一部分,像是被什麼吞噬了一樣。


 


蘇常青一開始還給我找大夫,可當大夫始終找不到病症後,他的耐心逐漸告罄。


 


「扶兮,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就非要在我高興的時候找我難堪是嗎?


 


「這京城裡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我不過娶個平妻你就非要這樣是嗎?」


 


他的臉在我的腦海裡逐漸模糊。


 


我一時恍惚:「我師父呢?你是誰?」


 


蘇常青一揮袖將我床頭的茶杯掃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先是裝病,現在開始裝失憶了是嗎?


 


「你現在也學會那些後宅的手段了是不是?你不是病了嗎?那從現在開始你不準踏出這個房門一步。」


 


他猙獰得像一隻怪獸。


 


「從現在開始,不用找大夫了,讓人把門給我守好,不準她出門一步。


 


「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你就什麼時候再出門!」


 


我覺得奇怪:「蘇常青,既然你這麼討厭我,為什麼不放我回南疆呢?」


 


暴怒的蘇常青一把掐住我的下巴:「隻要我不準,你永遠都不要想離開。」


 


他一字一句的話透著殘忍。


 


「我,永遠都不會放你離開。」


 


可是在我們南疆,不愛了,也會放手給彼此重新生活的機會。


 


直到蘇常青離開,一旁的丫鬟好似不忍一般開口。


 


「夫人,當初大人帶你回來整個京城都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和離,大人和郡主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她說,別人會說蘇常青是個偽君子,說郡主霸道,逼人和離。


 


我問她,那我的呢?


 


丫鬟沒有說話,隻是眼裡多了些憐憫。


 


我想我知道了,沒人會在意一個沒背景的南疆女子。


 


在那些人的嘴裡,也許我連名字都沒有。


 


當初,蘇常青帶我回來的時候,也是像現在他和郡主一樣,處處都是祝福。


 


他摟著我的腰,眼裡全是繾綣的情意。


 


他對我說了什麼來著?


 


我記不得了。


 


3


 


三天後,郡主來了。


 


她說想翻修一下府裡。


 


我趴在窗前,看著她被人群圍在中間,整個人明媚又張揚,紅色的衣裙將她的容貌襯得越發的明豔。


 


她伸出手,一點點地指著。


 


「我不喜歡芍藥,把這片芍藥都鏟了,換成牡丹。」


 


花園裡的芍藥是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蘇常青給我的驚喜。


 


他說,兮兮,你看,像不像你住的地方,有一大片的芍藥,這樣你就不那麼想家了。


 


其實我的小屋後面種的根本不是芍藥,而是一種像芍藥的毒草。


 


郡主帶著人又走了走:「還有那棟聽雨樓,太擋陽光了,推了吧。」


 


聽雨樓是蘇常青為我修的,因為我最喜歡下雨,聽雨水落在萬物上的聲音。


 


最後,郡主說,那棵常青樹位置不好,砍了吧。


 


那是我和蘇常青一起種下的,他說,這棵樹會見證我們的白頭偕老。


 


我看著這一切逐漸毀滅,和我消散的記憶一起……


 


也是,反正這些我都會忘記,在和不在又有什麼區別呢?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我的眼神和那位郡主遙遙地對上了。


 


一旁的丫鬟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漂亮的郡主皺起了眉頭。


 


她猶豫地抬腳想過來,我卻已經關上了窗。


 


我不想和她爭吵,也不想聽她炫耀。


 


以後她是這府裡唯一的女主人,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等蘇常青回來的時候,府裡已經成了一片狼藉。


 


他罕見地發了脾氣,即使隔著門,我也能隱約聽見他和郡主的爭吵聲。


 


最後以眾人的驚呼聲結束。


 


有人過來敲門:「夫人,老爺吐血昏倒了……」


 


我沒有開門:「那就去請大夫吧,不用問我。」


 


門外的下人停頓了一下,然後應了一聲離開了。


 


屋外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天黑才逐漸安靜下來。


 


我又沉沉昏睡過去,這次,我夢見了初到京城的時候。


 


那時,蘇常青立了大功,是眾人結交的對象。


 


他沒有父母長輩,於是人情來往全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聽著那些貴婦人們討論的首飾衣裳、八卦趣事,一句話也接不上嘴。


 


那些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熱情地問我南疆趣事之類的。


 


直到一位婦人打斷了我的話:「南疆那邊是不是挺窮的?」


 


我一時愣住。


 


她嫌棄地用帕子捂住了嘴:「看看這些糕點,都是些便宜貨吧?」


 


「不是我說,你現在也是將軍夫人了,好歹弄點像樣的茶水糕點吧?」


 


我看著桌上的糕點,這些都是我親自挑的最好吃的,總比那些花裡胡哨又難吃的東西好吧?


 


再仔細一看,那些貴婦人的眼裡,全是鄙夷、嫌棄……足夠讓人難堪。


 


我站起來冷笑:「在我的南疆,像你這樣的人會被下閉口蠱的。」


 


我故意嚇她:「你知道什麼叫閉口蠱嗎?就是會讓蠱蟲一點一點把你的舌頭吃掉,讓你變成個啞巴。」


 


那婦人瞬間嚇得臉色蒼白,她尖叫著叫大夫的模樣讓我捂著肚子大笑。


 


那也是我第一次和蘇常青吵架的原因。


 


他冷著一張臉:「扶兮,這裡不是南疆!就算你不能幫我,也不能害我吧!你知不知道那是誰的夫人……」


 


我委屈得不行:「蘇常青,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會下蠱,我隻是嚇嚇她。」


 


蘇常青深呼吸了一口氣:「扶兮,這些東西其實不難的,你隻要用點心一定可以做到的。」


 


真的不難嗎?


 


小到各種茶點大到別人的後宅之事,和誰在一起要說什麼樣的話。


 


他又說了些什麼,在夢裡聽不清了,隻看見他的嘴張張合合。


 


隻是在夢裡的最後,他抱著我,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發。


 


「兮兮,你該學學京城的規矩,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我猛地驚醒,冷汗浸湿了後背,那一天開始,我便弄丟了自己。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隻通體黑色的蠍子爬到了我的床頭。


 


上面隻有兩個字。


 


【已到。】


 


4


 


蘇常青對我的禁足也沒能進行太久。


 


大婚的當天,他一身喜慶的紅衣,模樣卻有些憔悴。


 


他揉了揉眉心:「扶兮,今天是大日子,大臣們都會攜家眷來,你……」


 


今天要是有一點差池,恐怕明天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但是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如今蘇常青的臉在我眼裡已經變得陌生,我唯一能記得的,也隻有他的名字罷了。


 


我笑得格外燦爛:「放心吧。」


 


今天過後,我們就不用再見了。


 


他笑了,突然握住我的手:「等這事過了,我們要個孩子吧,隻要生下嫡子,即便她是郡主的身份,也壓不了你。」


 


「以後……」


 


我沒忍住心裡的惡心,猛地抽回手。


 


「你該去忙了。」


 


我和他,哪裡還有什麼以後。


 


蘇常青一愣,又要伸手,可門外的小廝已經在催了。


 


等他離開後,我換上了南疆的衣服,帶上了自己的包袱。


 


我沒等到丫鬟來叫,悄悄準備溜走,沒想到還是被蘇常青發現了。


 


他看著我的裝扮,瞬間皺起了眉頭:「扶兮,你穿得像個什麼樣子?去給我換了!」


 


頭痛感傳來,我看著面前陌生的人,朝他做了個鬼臉:「你誰啊?我憑什麼聽你的!」


 


蘇常青一愣,一抹巨大的恐慌升起,伸手過來抓我。


 


「扶兮,你在說什麼?」


 


聽著周圍的議論聲,蘇常青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強壓著怒氣低聲吼我。


 


「這樣的把戲你還要耍多少次?扶兮,這不是你的南疆,這是我的地盤,今天你就是S在這,這平妻我也要娶。」


 


神經病,我又不認識他,他要娶誰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那祝你百年好合?」


 


遲遲沒有繼續讓一旁的新娘子發出了疑問:「郎君?」


 


可蘇常青卻沒理她,他讓人來抓我。


 


「兮兮,聽話。


 


「來人,夫人身體不適,帶她回去!」


 


我後退一步警惕地盯著他,什麼夫人,我都不認識他!


 


抬頭,屋頂上一個人影讓我仿佛吃了個定心丸。


 


陽光之下,那人也是一身苗疆的服飾,銀色被照得閃閃發光。


 


蘇常青被我的視線引導,也往上看去。


 


一種不安讓他不顧旁邊的新娘子,目眦欲裂地來抓我。


 


「扶兮!你敢!」


 


我才不管他,衝著屋頂笑得燦爛:「師兄救我!」


 


聲音沒落,鐵鞭就已經飛來在我腰間纏了兩圈,巨大的力道讓我騰空飛起 。


 


我笑的聲音如同銀鈴一般沒有停過,直到落入熟悉的懷抱裡。


 


抬頭,俊朗的臉上滿是胡茬。


 


我皺起眉頭:「師兄,不過一天沒見,你怎麼就老了這麼多?」


 


在我的記憶裡,我明明才下山買了個糖葫蘆的工夫就再也沒了。


 


師兄抱起我就跑:「閉嘴吧你,盡給我找事。」


 


身後,是一道撕心裂肺的叫聲。


 


「扶兮!!」


 


接著便是人群吵鬧的聲音。


 


我疑惑地想轉頭,卻被師兄牢牢控制住了脖頸,動彈不得。


 


「師兄,怎麼他還知道我的名字。」


 


師兄嗯了一聲:「也許是人販子?」


 


我想了想,覺得師兄說得對。


 


不然我為什麼買個糖葫蘆的工夫就到了奇怪的地方。


 


5


 


師兄帶著我到了一處破廟。


 


看著周圍陌生的景色,我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師兄……我不是應該在南疆嗎?這裡是哪?」


 


南疆的郊外叢林密布,毒蟲毒草更是隨處可見,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那個人……」


 


我努力回憶,但是記憶卻好像空了一塊,怎麼也想不起來。


 


師兄從神像後面掏出一個包袱,然後拉起我的手就走:「想不起來就別想了,趕緊走。」


 


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不安的情緒也感染了我。


 


我不再說話,跟著師兄想要離開。


 


但還是慢了一步,就在城門口,我們被一群士兵圍了起來……


 


師兄一把毒粉撒得漫天揚,然後抓著我的手就跑。


 


我跟著在身後笑得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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