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久的飢餓與害怕讓我站都站不起來,林清年拉我起身的時候。


我一個踉跄扯斷了他手腕上那根紅繩。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林清年從小戴著的。


 


寂靜無人的森林裡,林清年背著我一點點辨別方向往外走。


 


我伏在他肩膀上,手上攥著那條紅繩,鼻尖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那一刻我就覺得,我要喜歡這個人一輩子了。


 


事後林清年看我這麼喜歡這條紅繩,便送給了我。


 


沒想到竟然成為後來這麼多年我的精神支柱。


 


摩挲著那條紅繩,我心裡又泛起一點柔軟來。


 


林清年,隻是性子冷,不愛解釋。


 


所以總是被人誤解。


 


姜念姝,你不是說過你會一直理解他,陪著他的嗎?


 


再相信他一次吧。


 


我抹了抹,給林清年主動發去信息。


 


「媽讓我們明天過兩天回家吃飯。」


 


對面發來一個好字。


 


三天後,林清年給我帶了一束花,他似乎也覺得自己Ŧůₒ那天對我態度太強硬了。


 


我心下柔軟,挨他更近了些。


 


人對於自己喜歡的人,總是輕易地被哄好。


 


然而回去的路上,林清年接到一通電話,告知程小婉病危。


 


他立刻掉轉車頭,讓我下車。


 


「念念,你自己打車回去,我必須得過去看看,吃飯的事改天再說。」


 


我拉住車門不讓他走。


 


「林清年,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你是我的丈夫,為什麼每次都要丟下我為另一個女人奔波?」


 


林清年皺眉。


 


「姜念姝,吃飯和一條人命,可以類比嗎?」


 


「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我拉住他的手,忍著淚意道。


 


「林清年,如果我說你這次去了,我就和你離婚呢。」


 


林清年眼中浮出一點震驚和疑惑。


 


最後,他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坐上車飛馳而去。


 


「別再胡鬧了。」


 


5.


 


我被丟在了荒無人煙的路上。


 


我媽又打來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到,我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我該怎麼解釋,怎麼釋懷,我這一意孤行卻如今一塌糊塗的婚姻呢。


 


嘴角扯起諷刺的笑容,我渾渾噩噩地順著路邊走,卻不小心撞到一個人的胸膛。


 


我下意識道歉,卻看見對方下流打量的眼神。


 


「小姑娘,去哪兒?」


 


他拿著一個半空的酒瓶,眼神色迷迷的,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


 


說著,他油膩的手就要碰上我的臉。


 


我躲開他的手,慌不擇路地拋開,他咒罵著追上來。


 


該怎麼辦?


 


要追上來了?


 


林清年,林清年。


 


我一邊跑一邊給他打電話,卻都是忙音。


 


巨大的絕望湧上我的心頭,那個男人已經追到身後抓住我的手。


 


一瞬間呼吸都在顫抖,我拼命甩開他的手往對面跑去,巨大的鳴笛聲在我耳邊破碎。


 


汽車的頭燈讓我睜不開眼。


 


我被撞得飛出一段,巨大的疼痛從身下傳來。


 


鮮紅的血液湧出。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卻被告知我失去了我和林清年第一個孩子。


 


我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因為症狀不明顯,我一直不知道。


 


我爸知道是因為林清年把我丟在半路才讓我遇到這種事情,他一瞬間暴怒,打他電話卻是一直關機狀態,最後他派人查到林清年現在也在這家醫院。


 


我扶著爸爸的手找到林清年的時候。


 


他正在和醫生嚴肅的說著什麼。


 


「現在程小姐的情況很不容樂觀,換腎是唯一的辦法。」


 


林清年一愣,在醫生快走的時候拉住他。


 


「如果她要換腎的話,用我的。」


 


一瞬間血液逆轉,我站在原地,感受愛意和真心最後一次的破碎。


 


在我失去我們第一個孩子的時候。


 


他要為了另一個女人換腎。


 


在我為了他一點點的示好而歡喜雀躍的時候。


 


他給另一個女人的真心,宛如汪洋大海。


 


我爸聽到這話衝過去給了林清年一拳。


 


他揪著他的領子,怒不可遏。


 


「你把念念丟在半路就是為了別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她因為你流產了?」


 


林清年震驚地望向我,我卻不願意再看他。


 


抖著手握住我媽的手,「我們走吧。」


 


林清年推開我爸,衝過來擋在我面前,看著我身上的病號服,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念念,你流產了?」


 


「不相信的話,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病歷?」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卻因為嘴唇太過幹澀而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他搖頭,眼中透出緊張和懊惱。


 


「我不是這個意思。」


 


「為什麼……怎麼會?」


 


「你把我扔在路上,有個流氓要非禮我,我逃跑的時候被車撞了。」


 


堪稱平靜的陳述完,我看著林清年的神色越來越難以置信和痛苦。


 


而我已經又痛又累,再沒力氣分析他為什麼流露出這些情緒。


 


「我不知道會這樣……」


 


「你說吃飯這件事不重要,那麼,現在我們孩子的一條命,可算得上重要?」


 


「可抵得上在你奔向程小姐的路上讓你停頓一秒?」


 


我嘴角掛著笑,帶著十足的惡意和怨恨問出這句話。


 


林清年張了張嘴,嗓子卻幹澀得無法發音。


 


「林清年,在你捐腎給她前,找個時間和我離婚吧。」


 


7.


 


我爸給我訂了 VIP 病房,請了保鏢在門口看著。


 


林清年沒有任何進來的機會。


 


他一條條地給我發信息道歉解釋,然而那手機在車禍裡摔得不成樣子。


 


我爸嫌晦氣給我重新買了一部。


 


那部舊手機我爸扔掉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閨女,怎麼處理?」


 


我一愣,看著那部破碎的手機,之前每換一部手機我都會把我和林清年的回憶照片拷貝過來。


 


仔仔細細地分類存好,十年間一張照片都不曾弄丟。


 


然而如今。


 


我點頭,「扔掉吧,或者銷毀。」


 


反正都壞了。


 


反正都爛得不成樣子了。


 


我爸終於露出了這些天唯一一個真心的笑容。


 


他摸摸我的頭。


 


「乖,念念從小就用最好的,壞的、爛的東西我們扔掉就好。」


 


是啊,扔掉就好。


 


我下意識去摸手上那根紅線,卻發現它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也許那場車禍,也帶走了它。


 


那場車禍,真是把一切都帶走得幹幹淨淨。


 


連同我對林清年的感情。


 


從前覺得無論如何都放不開的,如今完全放得開了。


 


曾經無論如何都覺得十全十美好得不得了,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如今卻打眼看去,一片腐爛之色。


 


十年真心,三年婚姻,我似乎永遠都在等待和失望中度過。


 


我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越來越不自信。


 


我褪去了身上那些張揚的自由。


 


從容寬和,變成了一個圍著林清年轉的怨婦。


 


每一次都是我歇斯底裡,而他冷靜如常。


 


我終於意識到,林清年在消磨我。


 


所以與其去糾結他和程小婉的關系。


 


讓自己越來越疑神疑鬼,變得面目全非,嫉恨痛苦。


 


我不如及時止損。


 


我要和林清年離婚。


 


出院的當天,我就在爸媽的陪伴下搬回了自己家。


 


走的時候我帶走的東西隻裝滿了一個小行李箱。


 


既然決定要離開得徹底,那麼從前和他有過回憶的東西,都應該留在昨天。


 


至於他對那些東西如何處置,顯然不在我的考慮中。


 


我和爸媽正要走的時候,林清年趕了回來,急忙用車別停了我們。


 


他匆匆從車上下來,敲著我的車窗,執著地要和我說話。


 


多日不見,他發型亂著,胡子也沒刮。


 


顯然是一副照顧程小婉沒空打理的模樣。


 


「念念,你什麼時候回來?」


 


到現在他還以為我在生氣,在和他鬧脾氣,以為我是要回娘家小住。


 


我扯出一點諷刺的笑。


 


「不會回來了。」


 


「林清年,那天我說得很清楚了,我們離婚。」


 


他臉色沉下來。


 


「可我沒有同意。」


 


「這次的事是我錯了,但是念念,我們會再有孩子的。」


 


我氣得幾乎笑出聲。


 


「林清年,現在不是你說人命關天的時候了。」


 


「你這麼輕飄飄的語氣,是程小婉的命是命,我孩子的命就不是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神色一變,慌忙道。


 


「也對,反正你期待的從來不是和我的孩子,你和程小婉以後會有孩子的。」


 


他一愣,解釋道。


 


「她的孩子與我有什麼關系……」


 


驀地,他意識到什麼,頗為認真地道。


 


「我和她沒什麼關系,如果你是誤會我和她有什麼的話。


 


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和她從始至終都是朋友。」


 


「普通朋友可不會半夜一個電話就到,也不會毫不猶豫地就要捐一個腎。」


 


我顯然不信。


 


「我們,從前確實有比較深的淵源,但我對她從來不是那種感情。


 


至於捐腎,醫生這兩天已經找到了更合適她的腎源。」


 


他冷靜地將一切剖開解釋分析給我聽。


 


可我看著他的模樣,隻覺得諷刺。


 


林清年還是不明白,願意捐腎這幾個字重點從來不在於捐不捐,而是願不願意。


 


而且,就算沒有這件事,我遲早也會和他分開。


 


「你不用對我解釋這些。」


 


「那你給我一個非要離婚的理由。」林清年攔著我,執著地要一個說法。


 


我疲憊地看了他一眼,流產後我總是容易感覺累。


 


迎面吹來的風即使不大,卻讓我輕微顫慄起來。


 


我爸見了,趕緊給我拿了一條毯子來裹上。


 


「林清年,我們過不下去了。」


 


「這些年都是我在追著你跑,關注你的一切。


 


隨時準備為你付出,可是你卻對我熟視無睹。」


 


「你知道嗎,我剛剛那一瞬間真的很冷。」


 


「女人流產後是很脆弱的,連我爸都注意到了,可是你卻注意不到。」


 


「應該說,你向來注意不到。」


 


林清年臉色一白,似乎意識到了以往對我的冷落。


 


他握住我的肩膀,鄭重承諾道。


 


「你再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後會記得給你蓋毯子的。」


 


我搖了搖頭,望向天邊的晚霞,輕嘆道。


 


「不用了,你以為我隻有此刻在遭受寒冷,其實和你結婚後,我無時無刻不站在刺骨的風裡。」


 


「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因為習慣還是別的什麼不肯離婚。」


 


「但是林清年,我對你的感情,真的到此為止了。」


 


8.


 


我那天的一番話似乎點醒了林清年。


 


他頻繁地往我家跑,卻不是為了離婚的事情。


 


我爸高高興興地出去給我拿離婚協議,回來的時候手上卻多了幾個包和一束花。


 


「神經病!跟賴皮蟲一樣甩不掉。」


 


「我當時怎麼沒看出來他是這種人。」


 


「閨女,咋弄?」


 


我掃了一眼。


 


「還給他,不然就扔掉。」


 


我爸高興地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二樓的陽臺,我冷眼看著林清年和我爸在樓下糾纏。


 


這些天他好像突然工作不忙了,實驗室不需要他了。


 


每天往我家跑,帶著花束禮物。


 


多麼好笑,曾經我纏著他反復詢問記不記得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他怎麼一點不懂浪漫,連我生日都會忘記。


 


他能不能偶爾不要那麼努力工作,哪怕是抽出一點時間陪陪我。


 


然而每次我得到的都是敷衍。


 


我每每勸自己,他還年輕,肯定要忙於事業。


 


實驗室很忙,他抽不開身。


 


他耗掉我多少耐心和愛意,我卻都能自己一點點撿回來。


 


事到如今,我從知道,這份愛竟也有修補不了、全面崩塌的時候。


 


「爸,你讓我和念念說說話。」


 


他懇切地拉住我爸的手,央求道。


 


我爸嫌棄地退了一步。


 


「你們寸步不離十幾年,你想說的話是非要等到現在才說嗎?」


 


林清年啞然,卻到底不肯放棄。


 


「我求你給我一個見她的機會。」


 


「我們從那天到現在還沒有好好說過話,我知道錯了。」


 


「她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家了,我好想她。」


 


我爸被氣笑了,「想她?你現在想她有什麼用?


 


她孤身一人被你丟在路上的時候你沒想她。


 


她被流氓追趕拼命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沒想她,她被撞流產的時候你沒想她。」


 


「你為了一個外人,將自己的妻子逼到這副田地,你怎麼有臉說你想她?」


 


我爸恨極了,手都已經放在林清年的衣領處,卻到底沒有落下。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啊?」


 


突然,我爸的語氣緩和下來,眼眶通紅,眼角湿潤。


 


「是她選中了你,把你帶到我們身邊生活。


 


你不習慣這裡生活的時候,也是她陪著你一點點改變。


 


你一次被高年級混混堵著的時候,也是我小小的女兒衝過去擋在你面前。」


 


每說一句,林Ṱůₜ清年的眼眶就紅一分。


 


「她吃到好吃的時候想著你,拿到好玩的時候想著你,她那麼喜歡你。」


 


「我反對你們的婚事的時候,她被我打的手心腫起來那麼高,都在說你很好。


 


婚後她每次受了委屈我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她都說你對她不錯。」


 


「林清年,我們姜家沒有苛待你,你哪怕是顧念我和念念她媽對你的資助之恩。


 


也不該這麼欺負念念!」


 


淚水從林清年的眼角滾落,他手握成拳,聲音像被粗粒石子摩挲過的布條。


 


又啞又澀。


 


「姜家對我恩重如山。」


 


「念念也是。」


 


「從前是我一直忽略對她的感受,一直看不清自己對她的心意。


 


我現在隻求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彌補。」


 


我爸擺了擺手,將他帶來的花和禮物放回他車裡。


 


「晚了,要經歷這麼多事你才能看清楚對她的心意。


 


可是她經歷這麼多事已經不愛你了。」


 


「阿年,你以為是我狠心把你攔在門外不讓你見念念的嗎?」


 


天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如果你還顧念我們的照顧之恩,真的對念念有愧,你放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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