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而後,有關我的流言也平息下去。
我把做成一件事的驚喜分享給了賀書遇。
他還是回復很晚,我第二天才看到。
【恭喜檀檀保護了自己,很棒。兔兔轉圈.jpg】
我們就這樣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聯絡,直到臨近畢業。
陸阿姨為我和陸時章的畢業辦了個酒席。
我也給賀書遇發了消息。
他畢業比我早,大三時候就在師兄開的律所實習了。
大四下學期,賀書遇就開始給我轉賬還錢。
他依舊是半夜才回我消息。
【好,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我有些驚訝:【沒關系,你要是很忙也不用來。】
【不忙,我也回去看看老師們。】
我不自覺露出笑臉。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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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酒席很熱鬧,陸阿姨請了很多人。
她滿臉欣慰地看著我和陸時章。
「哎呀,兩個寶貝都這麼好看,媽媽真是太幸福了。」
爸爸笑著握住她的手。
陸阿姨帶著我和陸時章敬酒,逢人就介紹這是她的兒女。
長輩們在誇陸時章一表人才,有出息。
我隻是陪襯,便心不在焉地看入口處。
四年沒見賀書遇了,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哎喲,這是葉老師的閨女呢,不說我還以為是時章的女朋友。」
一個阿姨笑眯眯地拉著我左看右看。
「真漂亮,洋娃娃似的,跟時章在一起,真般配。」
陸阿姨連忙瞪她。
「這麼多年了,嘴還是那麼損!時章哪有福氣找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他都沒談過對象呢!」
「該談了,該談了,」那阿姨樂呵呵地問我,「檀檀是吧,交男朋友了嗎?阿姨有個侄子,長得可俊了……」
「張姨,我和思檀還有點事兒,先失陪了。」
陸時章皺起眉,拉著我往休息室走。
「她有毛病吧,見人就介紹對象……不過眼光還算好,知道我們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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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章沉穩了許多。
而我越長大,越能明白我和他當年的事有多離譜。
我們沒有血緣,卻是正兒八經的兄妹。
就算他是真心的,這也是實實在在的錯。
我那時不懂,陸時章卻是明白的。
錯位的兄妹關系足夠讓爸爸和陸阿姨的感情分崩離析。
他算得太精,太惡毒。
「檀檀……」
他拉住我的手,卻被我一下甩開。
「你別碰我。」
「葉思檀。」陸時章將我抵在牆角,黝黑的眼仔細打量我的臉,「你怎麼脾氣越來越大了?」
他的呼吸太近,像無țų⁴邊無際的浪潮,隔絕我僅剩的空氣。
「陸時章,你幹什麼……」
「這麼多年,還沒生夠氣嗎?」
他俯身與我平視:「我沒有繼續找賀書遇麻煩,我也沒有去你的學校打擾你……
「你不喜歡的事,我統統都沒做,可以原諒我了嗎?
「哥哥跟你道歉好不好?當年不該叫你傻子,不該說要把你趕出去,不該欺負你的同學。
「檀檀一定很傷心是不是,哥哥那時候確實混蛋,不懂事,原諒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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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柔和,卻高貴得像在施舍。
可我已經不是當年的葉思檀了。
我或許還是愚笨,可已經不再天真。
我沒拒絕,陸時章眼底的激動再也按捺不住。
他拉起我的手,緩緩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絲絨盒子。
「那天逛商場看到一對戒指,我覺得很適合你。」
他的手有些發顫,小心地捏著我的手指,把那枚女士戒指戴進去。
「尺寸剛剛好,和我想得一樣,檀檀……
「我去告訴媽媽好不好,讓她別操心我的婚事了,從小養的兒媳婦就在這兒呢。」
「不好。」
我把戒指拔下來,從窗口丟下去。
陸時章的聲音驟冷:「葉思檀。」
「這就受不了了嗎?被人耍的感覺怎麼樣?」
我搖搖頭,努力控制聲音不要顫抖。
「哥哥,你連和我感同身受都做不到,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以後就像這四年一樣相處,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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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章神色固執。
「如果我可以感同身受呢?」
「你不可以。」
「我可以。」
我輕笑:「隨你吧!」
我先下了樓。
樓下賓客如雲,我卻沒什麼興致。
賀書遇還沒有來。
可他來了又怎麼樣呢?
四年不見,聯絡潦草。
我突然覺得無聊透了。
「檀檀,發什麼呆呢,你請的同學到了。」
爸爸遠遠地喊我。
我抬眼望去,西裝革履的男人推了推眼鏡,對著我輕笑。
「思檀,好久不見。」
「賀書遇!」
我又驚又喜,而後又不自覺委屈:「我以為你不來了。」
他身上的青澀完全褪去,成熟的面容逐漸與記憶裡的少年融合。
賀書遇好像總是比我先長大很多。
「小賀難得回來,你們先去聊聊吧。」
爸爸衝我倆揮手。
我帶著賀書遇去外面散步。
一眼就看到了彎腰在許願池裡找東西的陸時章。
他的衣服湿了大半,滿臉狼狽地看向我。
我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陸時章自嘲地笑了笑,大步跨出許願池,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垃圾桶。
他是今天宴席的主角,卻像一條無力的落水狗。
「書遇,我是不是很過分?」
賀書遇隻是說:「我聽過一句話,【報復如果不能讓人快樂,那隻能說明沒有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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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仍在繼續,陸時章的朋友陸續都來了。
這群從小就混在一起的富二代玩得很開。
陸時章被灌了一杯又一杯酒。
我坐在爸爸身邊,聽他和賀書遇聊天。
「那你豈不是剛辯護完就來 x 市了,年輕人就是有精力。」
賀書遇笑笑:「我就是走個過場,不怎麼累。」
那頭陸阿姨正和好閨蜜聊天。
「哎喲,我看你們家閨女都要定下來了,反而是時章,隻怕比他妹妹晚結婚哦。」
「那能怎麼辦,我不能拿刀逼他找女朋友吧。」
「這小伙子真不錯,本來想給思檀介紹我侄子的,沒得比呀,叫她多抓緊抓緊……」
我低著頭,耳朵都紅了。
賀書遇應該沒有聽到她們的話,輕聲問我:「思檀,你之前說要開花店,鋪面看過了嗎?」
「都看好了,過幾天要盯裝修呢。」
賀書遇點點頭。
「之前覺得思檀和時章般配,現在看和這個也不差的,金童玉女啊!」
我嗖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去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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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阿姨平時雷厲風行,沒想到喝了酒,跟朋友什麼都聊。
我洗了手,捂住臉,才把兩頰的熱意降下去。
出洗手間時,滿身酒氣撲面而來。
有人拽住我,低頭就往臉上蹭。
我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時章!你瘋了嗎!不要碰我!」
「碰了又怎麼樣,我又不是沒碰過!你全身上下,我哪裡沒有——」
我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巴掌。
我努力深呼吸,卻還是掩不住到嘴的顫意。
「陸時章,你要是還有良心,就不該再說那些事……」
「那些事?檀檀,寶寶,」陸時章勾著唇湊近我,「那是很快活的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不受控制地尖叫起來。
「檀檀!檀檀!這是怎麼了?爸爸在這裡!」
「陸時章!你又幹什麼了!」
「思檀、思檀……」
我抓住爸爸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爸爸,對不起,檀檀是壞孩子了……
「你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陸阿姨,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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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聽爸爸的話。
不要辜負別人的善意。
不要欺負其他人。
葉思檀要做個乖孩子。
我不聰明,卻很聽話,大家都說爸爸一個人也把我教得很好。
唯一瞞著爸爸的秘密,是陸時章。
他親了我,抱過我。
像致命卻又甘甜的毒藥,我隱約覺得是不對的。
可又忍不住向往他。
爸爸總說我沒有心眼兒。
這是不對的。
葉思檀小小的心眼兒裡裝了一個不一樣的人,好看,聰明,被很多人喜歡。
可是他說葉思檀是傻子,勾勾手就睡了。
他說讓她爸爸知道,哪還有臉繼續待在陸家。
心裡的陸時章好像突然就碎掉了。
碎碴子裝在裡面,不停地扎著刺著。
連我這樣的笨蛋都感覺到了痛意。
我想我可能做錯了事。
可如果讓爸爸和陸阿姨知道,他們一定會難過的。
但葉思檀還是沒有守住這個家。
堵塞的洪水傾瀉而出,衝垮了所有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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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阿姨和爸爸離了婚。
他好像老了很多,抓著我的手一直流淚。
「檀檀啊,為什麼都不告訴爸爸呢?
「都是爸爸太忙了,當一輩子老師,以為自己什麼都懂……」
賀書遇沒有回北京,他整理了一些資料,敲響了我們家的門。
「葉老師,我想和你談談思檀的事。」
我的腦袋好像又不太好用了。
總是渾渾噩噩地坐在畫室裡,偶爾才會發現自己塗了滿紙的黑。
爸爸出去了,有人一直在敲門。
我出去看,是顧遙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葉小姐您好,我是陸時章先生的律師孫巖,我想問您幾個簡單的問題,希望您能如實回答我。
「據我所知,您與陸先生發生關系時,是戀人關系,對嗎?
我滿臉茫然地看著他。
「換句話說,你們在戀人期間發生的行為,是自願且不受他引誘的,是不是?」
「葉思檀!你說話啊,」顧遙急得握住我的肩,「你就那麼恨他嗎?你那時候不懂事,時章他也還——」
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賀書遇強硬地隔開他。
「顧先生,我是葉思檀的律師,有什麼問題,請直接和我溝通。
「孫律師,誘導口供是法律禁止行為,我想您應該比我清楚。」
「你!」
「顧遙。」
一輛車在路邊停下。
陸時章緩緩下車,將手裡的煙頭扔到腳下踏滅。
他遠遠地看我,滿面胡茬,落魄憔悴。
「別逼她了,我說了,我會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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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再睜眼時,陸阿姨坐在我面前。
「陸姨。」我連忙坐起來, 她卻按著讓我躺下。
「檀檀,阿姨過來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這些年你忍著時章, 你也很不容易。
「你說你這孩子,平時看著沒心沒肺的,真遇到事兒, 怎麼那麼能藏呢?」
她沒有化妝,兩行淚滑到唇邊。
「對不起, 陸姨……」
她搖頭, 一邊抹淚一邊擦我的臉。
「我沒把他教好,是我的錯, 你也不乖,瞞著那麼大的事, 把人憋出病來, 讓你爸爸以後怎麼辦?」
她把我抱進懷裡,輕輕拍我的背。
「這些年,你跟我的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了。
「時章自己做的事, 他也該承擔……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好吃飯,好好養病, 好嗎?」
兩個月後,陸氏少東家涉嫌侵犯不具備行為能力人一案開庭。
賀書遇告訴我這個消息時, 眼下烏青,眼睛卻明亮不已。
我認真打量他的臉, 好像終於明白了什麼。
我想起當年曾經問他, 為什麼要換成法學專業。
【是因為大律師能掙很多錢嗎?】
【不隻是掙很多錢……還能做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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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我在花店裡醒花。
微信收到一筆轉賬。
【叮,賀先生的欠債已還清~】
【檀檀, 我下班了,下周放假幫你布置畫展。】
您的朋友賀書遇已更新微信狀態:飛奔回家。
賀書遇再從北京回來,還帶了一份調職信。
我驚訝地看著他:「北京發展不好嗎?為什麼要回來?」
「x 市這邊更有發展潛力。
「而且, 我現在有資格追求你了, 葉思檀小姐。」
賀書遇笑著,從行李箱裡取出兩幅畫。
一幅是他和奶奶的全家福。
另一幅是十七歲的陸時章。
老人與愛孫,鮮花和少年,即使畫工青澀, 依舊讓人驚豔。
「都一起放上展覽吧!檀檀。」
我點點頭。
帶他進展廳, 一眼就能看到我最ṭů₌新的作品。
身穿校服的少年, 清瘦, 孤執, 意氣風發。
賀書遇愣了許久,露出苦惱的笑。
「葉思檀,怎麼辦,我總是慢你一步。」
他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首飾盒。
「跟你的禮物比起來, 我的禮物好像就不那麼用心了。
「要是不嫌棄的話, 先勉強收下吧!」
畫展辦得很順利,許多約過稿的合作方都送了花籃。
也順便照顧了我花店的生意。
賀書遇友情擔任了講解員,優雅地站在自己的肖像畫旁邊。
陸阿姨站在一幅畫前很久, 聲音低啞:「隻有花和人啊,為什麼叫《春蟲》呢?」
「這就要問檀檀啦!」
陸阿姨搖頭笑了笑:「這幅畫我買下了……畫得真好。」
賀書遇點點頭。
「當然,這曾經是一個女生最純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