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炎追進門,不客氣地在小方桌旁坐下,連珠炮一般:
「你火鳳诶,滿身金羽,現在灰撲撲成這副樣子,你不嫌丟人嗎?
「雖然你在鳳凰族中長得算比較難看的,但也不至於自暴自棄到這種地步吧。」
我喝了口水,才坐下與他對視道:「你給元琮當了幾百年坐騎。」
他嗷地一聲站起身,面上慌張又難堪,胸前起伏不定,指著我的手指發顫:「你你你你在鳳凰族不討喜!」
我面無表情:「你給元琮當坐騎。」
他抱頭低嚎:「啊啊啊啊啊!你涅槃失敗了!」
我笑了:「你被元琮騎。」
他白著臉跪倒在我身前,徹底脫力,弱聲乞降:「大姐,你別說了,我錯了。」
我輕輕踢了下他的膝蓋:「有正事快說,沒有就滾,我相公就快回來了。」
他滾了起來,狠狠抹了把臉,十分憤怒:「你別相公相公的,這婚事我不同意!」
我挑眉看他,他繼續道:「重華帝君決意命你為副將,調令已交那S圓蔥去寫了,你藏在這裡不是辦法。
「不如……不如你嫁給我,我讓我爹把族長的位子讓給你,你若做了赤馬族族長,即便是重華帝君,也不敢為難你,畢竟他們的戰馬都要從我族中選。」
我是有點感動的,但是,我神色復雜地看向他:「你考慮過令尊的感受嗎?」
他又暴躁起來,跳起身喊:「你別管!」
我將他拉回來,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我與我相公一見鍾情,我很愛他,我不會背棄他的。」
「愛?」他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見鍾情?姜昭,你騙馬呢!你就是圖人家好看!」
我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他一遍,審視比較的意味明顯。
他的氣焰瞬間熄滅,不自信地摸了摸鼻子:
「我長得也還行……吧。」
我頓了頓,慈祥而和藹地笑起:「別這麼說,你還得再長長。男大十八變,能長開的,真的。」
他沉默了。
然後氣急敗壞:
「就算我不如他好看,但我比他認識你更久,我比他更愛你!
「你們才認識短短一月,感情能深厚到哪裡去?
「我當初因為喜歡你去追你,才半路被那個S圓蔥的陷阱絆倒困住!你是有良心的好鳳凰,你得對我負責的!」
我扶額苦嘆,他這副氣衝衝小孩兒樣子,叫我一籌莫展。
忽然,茅草屋的小木門被人推開。
我相公面無表情地出現在門外,他冷淡地看向蕭炎:
「馬,你在恩將仇報。
「我後悔給了你身體上的自由,你剛剛那番話說明了你在道德上無法約束自己。」
他上前幾步將我攬過,語氣不容置疑:「這是我娘子。」
蕭炎立時「嘿呦」一聲,挽起袖子就要往這邊衝,我擋在我相公身前,以一個眼神將蕭炎壓制住。
他安靜了。
我回頭安慰我相公:「你別放在心上,他是武將,不善言辭。」
我相公寬宏大量地點點頭,眼神卻略帶挑釁,輕飄飄瞟了眼正橫眉怒對的馬。
眼見蕭炎又有生氣的跡象,我趕忙語重心長與他道:「你也別激動。這樣,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咱倆拜把子吧。」
我拍了拍我相公,與蕭炎講:「以後這是你姐夫,不許不敬。」
蕭炎撤下的袖子又挽起,這次明晃晃是衝我。
我趕忙在他動手前斥道:「甜豆兒!不聽我話是不是?」
他身子猛地一顫,眼中溢滿了驚恐,哆哆嗦嗦的:「你叫我什麼?」
我刻意拉長語調:「甜——豆兒,我曾聽你娘這般叫你的,這是你乳名對不對?」
他悽慘地尖叫起來:
「姜昭,你住嘴!不許這麼叫我!」
我向他走近,他卻立刻蹿到了門邊,眼中滿是警惕與防範。
我便又勸:「甜豆啊……」
話沒說完,他嗖的一下原地消失,天空中隻留下一道赤紅的殘影,快到捕捉不清。
一霎時,隻餘我二人於門前並肩而立。
我相公默默贊我:「娘子,你真厲害,兵不血刃。」
我側眸,正撞見他眼中充溢著的欣賞與敬佩,一覽無餘。
我開懷而笑。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袋子,打開給我看,裡面是些奇怪的種子。
他眼尾罕見地浮現出幾分雀躍與憧憬:「我想來想去,種青菜其實並無多大用處,不如改種藥材。」
我端看他認真的模樣,心境終是平和下來,也有勇氣與他道:「相公,你若想知道我的來歷,我們可以聊一聊。」
他靜靜地看著我,倏爾一笑。
「娘子,你我不必談從前,隻過當下,便很好。」
我心微動。
抬頭正見天邊浮雲,輕輕慢慢搖。
5
墜落在無名山那夜,這裡下了很大的雪。
我羽衣焦黑破敗,身體被大雪澆蓋,燒傷又添凍傷,虛弱不堪。
阿珍和柳叔發現了我。
「哇!好醜的鳥!」阿珍驚呼。
柳叔嘖道:「鳥哪裡有這麼魁梧?這分明是雞,烏雞,燉湯很補的。」
「成精的雞不能亂燉,大王從前吩咐過。」
阿珍蹲下身,戳了戳我:「但她看上去快S了。可S在我家門前多不吉利。」
柳叔似乎思索了一番後:「哦!我有個好主意!」
他們將我扛進了隔壁的院子,在茅草屋前探頭探腦:「老溫,你要娘子不要?」
——這是我與我相公的初見。
那夜,他替我治傷包扎,手法十分輕柔。
我於半暈半醒間看了他一眼。
太好看了。
於是脫口便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嫁你可好?」
他愣愣的,燭火在他眼裡錯愕地跳躍,久久未平。
他也久久才道:「……好。」
我這才圓滿地暈過去。
茅草屋裡、他身上,有一股令我十分安心的味道。
這種味道仿佛在告訴我——有他在,我什麼都不必擔心,隻管好好去睡。
奇怪,卻幸運。
……
我是棲梧山火鳳族一隻名不見經傳的小鳳凰。
鳳凰是天生的神鳥,神鳥卻也有S亡的一天。
於是五百年一涅槃,成功方得新生。
我自小便不如兄弟姐妹們好看,也不如他們得爹娘族人喜愛。
但我勤加修煉,法力日漸深厚,漸漸從同輩中脫穎而出。
我這般努力,本以為會獲得爹娘的誇贊,不料卻隻得了一句爭強好勝的訓斥。
乍聞此言,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雖勸慰自己,人神皆有不可得之物,無須太過在意,但我仍是不甘,暗下決心定要攀上高峰,待三界眾生皆要仰視我之時,爹娘焉能再忽視我?
想象的確實很美好。
可我涅槃失敗了。
功法最出色的我,涅槃失敗了。
但我沒S。
至純至烈的三清真火,燒爛了我的金羽和皮肉,鍛煉不出我的新骨。
但我依然沒S。
沒有因涅槃失敗而亡的我,被父親扔進了弱水河。
剛受了燒傷後又被水淹的滋味有多疼,我連淺淺回想都覺十分幻痛。
我那高高在上的父親道:
「鳳凰族千萬年來也沒出一個像你這樣的廢物。涅槃失敗的鳳凰即便不S,也活不過千年,與其苟延殘喘惹其他神族笑話,不如去S來得體面,我權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他拂袖便走。
可我不想S。
岸邊還有我娘、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族人。
我於是求他們,我苦苦哀求——拉我一把,求求了,我不想S……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去。
我慢慢沉溺下去,瀕S絕望之際,我最想SS的卻也是我自己。
我想SS那個苦苦乞憐的自己,實在是令我難堪!
我想,我S了也不會安寧。
然而我沒有S成。
彼時因燒了天宮藏書而亡命天涯的元琮將我撈了起來,用他僅有的法器將我包裹,吊住了我一條命。
我稍微好轉,堪堪能睜眼時,便對他拜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願追隨仙君,替你東S西討。」
他滿臉無奈,嘆道:「你快閉嘴吧,我乃文官。」
後來,我傷養得差不多了,開始帶著元琮東躲西藏。
因為追S他的天兵天將實在太多了。
我受不了了,逼問他:「你到底燒了天宮多少書?」
他訥訥道:「一閣。」
我更加暴躁:「他們怎麼那麼小氣?一格又能裝幾本?」
他回避了我灼熱的注視,小聲道:「一整個藏書閣。」
我一口氣梗在心口。
元琮低頭補充:「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的沉默震耳欲聾,並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助紂為虐。
算了,是我欠他的。
我摁住他的肩膀,鄭重道:「元琮,當下隻有一個法子能救你我。」
他眼神迷蒙:「什麼?」
我指向重華帝君武神殿的方向:「投筆從戎。」
我聽見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那是我的野心在震動。
……
做凡人時是書生,成仙後當了文官、從未碰過兵器的元琮,就這麼被我騙去了武神殿,成了重華帝君的部下。
一晃許多年。
元琮圓滑,最會溜須拍馬,重華帝君是凡人成神,對同為凡人飛升的元琮很是看重。
我也沒有給元琮丟臉。
我戰功赫赫。
我是鳳凰,我是神鳥鳳凰!
就算涅槃失敗又怎樣?活不過千年又如何?我姜昭自小到大,從不比誰差。
開始那一百年,我好像找到了自己,活的自由而瀟灑。
可不久後,我在屬於我的慶功宴上,被路過的族人認出。
一句涅槃失敗的廢物,徹底將我打回原形。
沒有將士服氣一個不久後就會S去的將領。
他們眼裡的敬仰與羨慕,瞬間化成了嘲諷與輕蔑。
屬於我的榮耀,於彈指間煙消雲散。
我恨。
對準惡妖惡魔的赤鋒刀,轉向我的族人揮去。
他們說我瘋了,個個都來攔我,我被往日尊我敬我的部下壓在了密密匝匝的長槍下。
束縛使我更加憤怒。
我仰天長啼,清冽鳳聲將我身上的刀槍劍戟化為碎末,與風俱淨。
他們瞬間慌張。
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