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忽然發現,他們的畏懼比敬仰更讓我興奮。
我再次握緊赤鋒劍,緩慢地步步逼近,滿意地見眾仙癱軟的癱軟,逃竄的逃竄。
那般窩囊,如此混亂。
我仰天長笑,笑出了眼淚。
卻沒有再動作,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我就此離去。
為了不使元琮為難,我依舊會隨軍徵戰,但我隻聽重華帝君的調令,其他一概不理。
我不再忙碌,有了更多的時間闲遊、喝酒、大醉,每每酒醉後醒來,常見元琮蹲在我身邊嘆氣。
他越嘆,我喝的越多。
他便不敢再管我了。
結束我渾渾噩噩日子的是一次雷劫。
一匹小紅馬在我宿醉的樹旁歷劫,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好幾道差點劈在我這棵樹上。
狠厲又明亮的天雷閃得我一愣又一愣,直到那小紅馬身上傳來了縷縷肉香,我才徹底清醒,並精神一振。
我們的涅槃,不就是他們的歷劫?
三清真火對我沒用,那被雷劈會不會有用?
我覺得我簡直是個天才。
留給我的天雷不多了。
我行動果斷,一把推開那顫巍巍、正朝天空大喊「來啊,老子不怕你」的小紅馬,近乎虔誠地接受了最後三道天雷的洗禮。
然而許是經年徵戰,我更加皮糙肉厚了,這次連皮肉傷都不重。
我忽然有些迷茫,我也太厲害了。
涅槃成功之後,會不會還不如現在?
如果不是因為不涅槃就會S,我真的覺得現在挺好的。
那夜,我在原地困頓了許久,忽略了身旁小紅馬熾熱而感激的目光。
所以之後被他追著跑了幾十年,都是我的報應。
再忍無可忍,我給元琮去了信,我說我要送他匹好馬。
……就是蕭炎。
重回了自由,我開始去往各地找雷來劈,身上時常帶傷。
一次負傷後,我途徑一個戰場,是我曾經的部下在對戰青牛精,顯然不敵。
我沒多管闲事,想繞過他們卻被發覺,為首的將領撤退之時,用力將我推了過去。
我被紅著眼的牛群包圍,飛快地在心中思考:涅槃的方式是可以有很多,但被牛頂肯定不算其中之一吧。
所以是不是該跑為上策?
可我沒力了。
我嘆了口氣,閉著眼想那就這樣吧,反正也沒多少年可活了。
預想的疼痛卻沒有來臨。
青牛精族長放我離開:「你沒有傷害我們,我不S你,否則與那群濫S無辜的神仙有什麼區別?」
我有些難以理解,什麼叫神仙濫S無辜?
他又道:「你除外。你是好神,我曾親眼見你替妖怪擋天雷,你與他們不一樣。」
我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回去後,我逼著元琮找來討伐冊,挨個指著那些妖魔問他們犯了什麼罪?
元琮一無所知:「帝君指哪兒,咱們打哪兒。但他們肯定都是為禍人間、欺凌弱小的壞妖,不會有錯的。」
不,有錯。譬如青牛精,他們沒有害過誰,甚至本來屬於他們的領地都被神族一再侵佔,也沒有反抗,卻仍被判誅滅。
我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慌,這比我涅槃失敗還讓我害怕。
幾百年來,我怎是隻為涅槃而活的鳳凰?
我也有我信仰的事業——除惡揚善、匡扶正義。
可我要除的是惡,從來不是妖魔!
我空洞地坐在武神殿外,看著威嚴而仁慈的重華帝君神像,忽感十分陌生。
我向帝君遞了辭呈。
元琮攔我,我沒有理會,隻是還是回來陪他歷了天劫。
最後一道天雷我替他擋下,卻已無嘗試涅槃的心氣。
心力一散,受得傷比往常更重。
我墜落在北荒一座無名山。
感覺到有人要替我治傷時,我出言攔道:「不用了,我就快S了。」
那人的聲音溫溫潤潤:「哦,沒事。我也活不久的。」
他執意替我治傷。
我毫無抗拒之力,但能感受到他特別的溫柔,於是我想著,不管如何,我得見他一面。
我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半抬起了眼皮。
……
真好看啊。
忽然不想S了。
6
我相公的鋤頭很舊了,我給他換了一把新的,他很歡喜。
藥材的種子全被他小心翼翼地安放進土裡,也不知這樣冷的天氣下,幾時能夠發芽。
但他高興就好。
過了幾日,我收到了赤鳳族信使銜來的一封羽信。
是我娘喚我回去參加幺妹的定親宴。
我疑惑了許久。
是示好嗎?可我快S了。
是算計嗎?可我快S了啊。
想了許久,我還是打算回去一趟。
出發前,我拿出珍藏的衡雲帝君的小神像放在桌案上,鄭重地上香拜了三拜。
一回頭,我相公面色糾結地凝視著我,似乎有話難言。
我反應過來,解釋道:「這是天界戰神衡雲帝君,千年前在與魔尊楚隨的大戰中隕落了。他很厲害的。」
「雖然、但是,」我相公沉吟道:「為什麼他的神像模樣和你長得差不多?」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生得晚,沒有見過他,隻在仙界大事紀上看過他的戰績,但上面沒有畫像。
「後來我也常常徵戰,出徵前便想拜一拜他,也求平安,也求我能像他一樣戰功赫赫。
「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天宮應該有他的畫像的,但藏書閣被元琮一把火燒了,我隻好照自己的模樣往更英氣裡捏了一個……嗯……其實挺有用,我沒在戰場上受過什麼重傷。」
我說完,被我相公灼熱地看了半晌。
他聲音有些低啞:「現在三界中屬重華帝君所受香火最盛,你不拜最厲害的,拜一個已逝的神,不會有用。」
我第一次不贊同他:「在我心裡,衡雲帝君才是最厲害的。他當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與魔尊休戰談和,才給了三界喘息恢復之機,後來魔尊毀約,他以身飼戰,與楚隨同歸於盡,未費天界一兵一卒而全天下太平。他有原則,有擔當,心懷三界眾生,是我心中最有神性的神。重華帝君遠不及他。」
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我二人同樣混亂的呼吸聲。
我頓了頓,道:「抱歉,相公,我一時忘了你是凡人,這些仙界往事你並不清楚。都是過去的事,我們無須爭論這些。」
他回神來輕輕一笑:「是我的錯。人神各有所喜,我沒道理去質疑你。」
「不過,」他抬手指向神像,眉目間透著篤定:「衡雲已逝。娘子,你拜的,一直是你自己。」
我身心俱震,下意識看去,那威風凜凜手拿長刀的神像也正在看我。
她慈眉善目,一點兒也不兇;她不會開口,看我時滿腔卻似有無盡的叮囑。
我苦笑一聲。
我相公於此時抱住我,附在我耳邊緩緩道:「娘子,在我心裡,你也是最厲害的,神。」
7
臨行前,我相公勸我:「此行既叫你擔憂,莫不如不去的好。」
我默了默:「有些事情總該有個了結。」
自北荒至棲梧山,我飛了三天。
落地風塵僕僕,無一鳥相迎。
棲梧山紅綢漫天,我的幺妹與龍族小太子定了親,她今年剛滿五百歲。
族中很久沒這樣熱鬧過,我隨意逛了許多地方,依然沒被認出。
最後,我在後山清池邊坐下,看著平靜的水面,忽然想起從前。
那年我就像幺妹這般年紀,初試鳳啼,便引得清池水激蕩倒灌,逆天飛去,我第一次見暴怒而行的水,震撼又驚喜。
我爹聞聲趕來,我尚未來得及將喜悅分享,便被他一個耳光掀翻在地。
他抱著我的幺妹,斥我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哭了他的小幺女。
我愣在原地,心底那片潮湿的委屈怎麼也蒸發不掉。
清池水的源頭是弱水河的分支,那日,我被弱水嘲笑是沒人愛的小鳳凰。
後來我又險些溺S在弱水中。
思及此,心頭有些熱。
我將手探進清池,隨意撥動,火力自我指尖傾瀉,清池水漸漸蒸騰。
弱水神終於受不了了,現身大罵:「姜昭!你發什麼癲!我要被你煮沒了!」
我笑呵呵道:「找你來是想告訴你,我不是沒人愛的小鳳凰,我成親了,我相公是三界第一美男子。」
她抱頭暴走,欲哭無淚:「咱們能不能不要這麼記仇?」
我嘖嘆道:「仇都記不住,那也忒沒用。」
「那你也不要隻揪住我不放啊!」她朝我大吼後,忽而雙眼放光盯住我身後:「你娘!你娘來了!你快去禍害她吧!」
她頃刻消失不見。
我回頭,果然我娘正朝我走近。
她見我憊懶松散的樣子,搖頭蹙眉:「還是這麼沒規矩。」
我笑了一笑,抬手抱拳:「女兒一介武將,讓母親見笑了。」
她冷著臉,沒再說什麼,側身道:「跟我回房去見見你妹妹吧。」
我起身隨行,待進入房中,環顧四周,卻不見妹妹的身影。
我娘為我倒了杯茶,後直接了當道:「三日後便是你妹妹的涅槃之期,你作為姐姐,合該有些表示。」
我喝了一口,問:「母親覺得我該送些什麼?」
她頓了頓,道:「尋常東西拿不出手,你既已不用再上戰場,赤鳳翎留在手裡也無用,不如送給你妹妹護身。」
赤鳳翎是我族鳳凰身上最珍貴的一根羽毛,是赤鳳生來皆有的護身符,可抵大部分攻擊。
她這番話我翻來覆去消化了許久,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母親可真替我大方。沒了赤鳳翎,我遇到危險時該怎麼辦?我S敵萬千,得罪的妖魔不在少數,母親可考慮過我的後路?」
她沉吟片刻,道:「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你這麼說,是不願了?」
我點點頭,「沒錯。」
她嘆息道:「那你就在此處好好想想。反正還有時間,最後若你還不願……你父親可不如我這樣好說話。」
我挑了挑眉。
她輕笑一聲:「知道你厲害,但剛剛那杯茶裡加了釋靈散。」
她又一揮手,縛仙繩頓時捆住了我的身子,「我隻給你兩日時間。」
她再看也沒看我一眼,出門就讓仙侍將門上了鎖。
……
但凡再看我一眼呢。
不就發現縛仙繩碎了?
我逼出喝下的那口茶,起身舒展了下身體。
這房間裡的寶貝可不少,我本就空手來的,哪能再空手走?
我不是個挑剔的鳳凰,有點用的東西都被我收入了囊中,滿滿當當,足夠閃瞎無名山村民們的眼。
尤其是阿珍,我給她拿了許多漂亮的首飾。
我正打包禮物時,房間中央的地板忽然詭異地顫抖起來。
我好奇地湊近去瞧,那塊地板還在努力地跳躍,好一會兒才砰的一聲爆開,從地底下探出來個熟悉的腦袋。
我相公灰頭土臉,但雙眸燦爛:「娘子!我想了又想,還是不能讓你獨自回來。」
我趕忙為他擦了擦臉上的灰塵,既驚喜又心疼:「我的天,這麼遠,你是怎麼找來的啊?」
他眼神堅定:「我厲害得很。」
我感動到無以復加。
這時,地底下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厲害個鬼,趕緊給老娘上去,你踩我頭發了!」
我倆從深情對視中回過神來。
我用力一扥,將我相公拉了上來。阿珍這才有空間跳出,氣衝衝叉腰就要罵,眼睛卻又及時地掃見了一地的珍寶,轉罵為誇:
「……我真是錯怪你們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哇,這麼大個珠子,這是火靈珠嗎?咱們以後是不是都不用怕冷了?可以送我嗎?」
我笑眯眯搶過火靈珠,道:「你想多了,這是我用來控溫燒炭的,你想借也可以,拿雞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