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珍白我一眼:「你就知道吃,簡直是暴殄天物。」
她手腳麻利地收拾起滿地的珍寶,打包好背在身上,匆匆對我們道:「走,咱們回家。」
我攔下她:「等等,我還沒見到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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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他們說了家事,阿珍默默抱了抱我:「他們如此無情,你還要見你爹做什麼?」
我把玩著相公為我帶來的砍刀:「我的鳳翎不如我爹的好用,我要將他的搶來送給我妹。」
我相公隨即感嘆道:「娘子,你真是個好姐姐。」
阿珍離我們走遠了幾步:「呵呵。好鬥分子,你們兩個。」
雖五百年未踏入棲梧山,但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銘記於心。
定親宴上賓客眾多,十分適合趁亂生事,我一眼就找到了最佳攻擊位置,隱蔽且安全。
剛想回頭囑咐一句注意隱藏、有事我上,便見他兩個早已全副武裝,面具將臉遮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倒也不用這樣。」我頗為無語,對我相公道:「我送你的小鋤頭帶了嗎?」
他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拍了拍他肩膀:「那肯定沒事的,它能護你周全。面具摘了吧,不熱嗎?」
他搖了搖頭。
我冷漠地轉向阿珍:「我相公的臉很有辨識度,容易被記住,你又是出於什麼理由呢?」
她氣笑了:「姜昭,你最好搞搞清楚,我是你的戰友!請把你的攻擊性攢給你的敵人好嗎?」
好的。
但現在有個問題很棘手,我爹最喜歡打扮自己,他羽衣上每一根羽毛都同樣漂亮,根本看不出赤鳳翎所在。
「赤鳳翎在他左腰上三寸。」我相公忽然附在我耳邊輕聲道。
我驚訝地回頭。他挨我很近,眼神沉靜:「凡人所視與神仙不同,我觀他周身偏此處光芒四盛,定有不凡之因。你可以試一試。」
「哇。」
我愣住,忍不住低嘆,問:「凡人都這麼厲害嗎?還是隻有你這樣。」
他輕咳一聲:「人各有所長。」
我定眼看了他幾秒,他淡定非常,看不出心虛的模樣。
我笑了笑,轉身瞄準我爹的方向,正要出手時,天邊驟然傳來一陣鶴鳴。
很快,仙使自鶴騎而下,至我爹面前,淺施一禮道:「奉重華帝君命,封棲梧山赤鳳族九公主姜昭為武神殿副將,著其即刻赴任,不得有違。」
眾仙震驚。
我爹詫異道:「我膝下九女資質平庸、天分不佳,恐難擔當大任,還請轉達帝君望其三思。」
仙使清冷道:「帝君急令,請君上速請九公主領旨。帝君還吩咐,他要見的是完好無缺、平安健全的九公主,若赤鳳族怠慢九公主一分,他老人家會親自討回來十分。」
我爹被無情一噎,面色十分難看,卻隻得揮手叫仙侍去房中帶我出來。
但帶是帶不出來的,我已在這兒了。
仙使沉下臉色:「棲梧山竟如此輕視帝君令,是想與武神殿為敵?」
我爹忍無可忍,暴跳如雷:「她自己逃了,關我什麼事?你們講不講道理?」
仙使冷哼一聲:「若不是爾等行苛待之舉,九公主怎會逃跑?君上不必多言,是否問罪攻伐帝君自有定奪。告退。」
這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他們走得也十分利落,氣得我爹捂著胸口追著罵:「一群蠻夷!蠻夷之徒!真當我棲梧山怕你武神殿不成!」
阿珍捂著嘴已笑成一團,兔子耳朵都露了出來:「姜昭哈哈哈哈,看不出你還蠻搶手的哦,霸道帝君憋屈爹!哇外面的世界原來這麼精彩,我幹嘛要苦守大王山這麼多年!」
「小聲點。」我相公淡淡看向阿珍,阿珍頓時收斂了笑,抱臂退到一旁。
我勾起嘴角:「她又沒說錯什麼,相公,你不必太緊張。」
話罷,我從藏匿處飛身而出,驚了眾賓客一跳。
我爹還未從震怒中回過神來。
我未給他反應的機會,旋身攻去,聲東擊西,悄然摸走了他腰間的赤鳳翎。
「逆女!你敢對你爹動手!」
他徹底被我惹著,往來招式皆兇狠凌厲,我仰仗多年徵戰的S勢才不落下風。
赤鳳族內傳功法金翎訣,我至今未突破第九式,當然我爹也沒有。
所以我雖很難打過他,但他也別想討到好。
眼見其他族人生了幫戰之意,我趕緊拼力一擊,我爹重創之下亦全力相迎。
兩股同源神力相撞,紅光大盛,鋪滿了半邊天色,恰似為我幺妹道賀。
我爹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
我以刀撐地,站直身子,抹去嘴角的鮮血,冷眼掃過驚恐的眾仙,對地上的我爹施了一禮道:「女兒遵雙親旨意,特來為幺妹獻禮。但女兒身輕命薄,不及父親福澤深厚,便借您赤鳳翎一用,借花獻佛,祝幺妹涅槃大吉。」
我滿眼笑融融,攤開左手讓大家看清楚那沾了血閃閃發光的赤鳳翎,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深刻打入我幺妹的神識。
我紅衣金冠的幺妹,赤鳳族的小公主接不住這一猛力,向後踉跄了幾步,被她未婚夫扶住。
她疼得捂住了心口:「不,不要這樣,姐姐。」
我別過臉去:「三清真火極烈,你修煉不夠,痛到神識渙散時,赤鳳翎會護你周全。」
我爹蕩開我娘去扶他的手,自己撐起身,顫抖著指著我:「逆女,你安敢如此放肆!」
我提著赤鋒刀上前,嘆道:「父親沒了赤鳳翎,還能坐穩族長之位嗎?即便坐得穩,也是個廢物族長罷。但您若不願這樣,大可從幺妹神識中將赤鳳翎剝出來,不過這是個仔細的活計,沒有十天半月怕是不夠,您若不怕耽誤幺妹涅槃……隨意啊。」
周圍眾仙皆變了臉色。我母親下意識護在了幺妹身前。
我爹定定地對視著我,忽而仰天長笑,笑出了眼角的一滴眼淚。
「好啊,好!我養出來一個恨我入骨的……好女兒。
「你想報復我,你覺得自己成功了?我告訴你,你沒有,這一生你也無法。
「你一身骨血由我所塑,你所用功法乃我所授,你擊敗我的神力與我同源,本系一脈,你需要仰仗我賜你的一切來,報復我。
「你對我的恨,你說得清;我對你的恩,你還得完?」
我靜靜地聽著,淹沒於他眼中的無情與冷漠。
我笑了笑,祭起赤鋒刀。
「我還你就是。」
9
然而我沒能動作,我相公和阿珍一左一右鉗住我的肩膀。
「你們是誰?」我爹皺眉發問。
阿珍嗤道:「我是你祖奶奶。」
「放肆!」
我相公於此時扔出一個迷霧彈,宴席上頓時白霧迷蒙。
阿珍夠走赤鋒刀塞進我手裡,惡狠狠道:「還你個頭,快走。」
我腳步下意識聽話地跟上。
阿珍邊飛邊衝迷霧中的我爹大吼:「你想騙阿昭去S,我們偏不如你意!老匹夫你別囂張,老娘早晚把你的毛薅光!」
……
我不得不展開翅膀飛得更快些。
許久,我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暫時休息。
我相公的臉色很蒼白,氣息也頗為虛弱,我借幫他恢復之由再探他的身魂——無元神,無金丹,的確是凡骨一具。
「相公,那枚迷霧法器,你從何得來?」
他微微睜大眼睛:「從你包袱裡隨便拿的,沒想到這麼有用。」
「是嗎?」我按下不表,若無其事道:「我都沒注意。」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直勾勾平靜而執拗地望著我:「娘子。」
我愣住。
他道:「你從來不欠他什麼。」
我松了口氣,輕笑一聲。
阿珍輕飄飄移到我身側,小聲幽怨道:「但你真的欠我一隻雞。用火靈珠還吧,好不好?」
我將包袱遞給她,話與她說,眼睛卻看向我相公:「喏。都送你,好好找一找,說不定裡面還有我壓根沒塞進去的法器呢。」
某個凡人被驚地猛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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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好本想再趕路,卻被元琮追上。
他這次是風塵僕僕,滿臉疲憊:「阿昭。你們不要再回北荒,帝君已知曉你在那成了家,你回去是自投羅網。
「去人間吧,好好過你們的日子,像普通凡間夫妻一樣。」
元琮走到我面前,沉默著抱了抱我。
「再見,我一定會在你需要時出現。」
他這便要走,我攔住他:「元琮,出什麼事了嗎?你看上去很累。」
他勉力一笑:「最近事務繁忙,蕭炎又遍尋不到,累是累了些,但也無妨。」
說罷他騰雲而起,當真不回頭地走了。
我不知為何,心下生起一股莫名的擔憂。
阿珍卻是別樣的歡喜。
她將我相公的包袱搶了過去,歡快道:「既如此,你們就聽話去凡間玩一玩吧。老溫,大王山有我照顧,不用擔心。」
我們還未回答,她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我與我相公面面相覷,對這突來的變故有些措手不及。
良久,他試探著道:「既然……」
我接過來:「可以。」
人間有九州,我撥開雲層,隨手指了一座王城:「就那兒吧。」
他剛說了一個好,我立時挽住他的腰,仰面朝凡間墜下。
飛鳥與行雲在我們身側飛速掠過,像倒敘一篇篇無名的故事。
我並沒有施展任何功法、仰仗任何神力,就任憑自己瘋狂地墜落,向S而生,不外乎此。
我在下,我相公在上。我知道我看他的眼神裡有挑釁的成分在。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
他平靜的雙眸隻在最初劃過了一抹驚訝,頃刻又恢復鎮定。
但他眼中又醞釀出一股難懂的情緒,隨著不斷地下墜而愈加濃烈。
忽然,他覆在我腰間的手猛然發力,似乎輕而易舉,就於半空將我們的位置顛倒過來。
……這是凡人應該有的力氣嗎。
我的震驚全部寫在了臉上。
此時,他臉上隻剩下了無辜的笑意……和隱隱的得意?
我失笑,近地時倏地展開雙翼,平穩著陸。
扶住了有些站不穩的人,我好笑地湊近他詢問:「你有翅膀嗎,就敢當肉墊?」
他順勢低頭倚在我肩頸,小聲道:「何須有羽翼。你想跳時,我必然可以接住你。」
我心中歡喜,卻撇了撇嘴:「別嘴硬了,腿都軟了吧。」
他瞬間僵住。
我推開他自顧往前走,他追著我慌張又倉促地辯解:「娘子,這是因為下墜時風的阻力太大,壓迫到了我的身體,所以站不穩是正常的……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真的,娘子,你信我……」
我充耳不聞,腳下生風。
月光下,他的身影步履蹣跚地追逐著我,令我忍不住嘴角上揚。
11
我們在皇城邊最熱鬧的街租了個小院,四鄰都是做小生意的商販,出門就能買到好吃的。
幾天下來,皇城已被逛了個遍。
別的不說,我是真胖了。
赤鋒刀有些不聽我使喚,我自己也覺得舞起來不夠順手,索性也不練了。
「娘子,我覺得你揮刀時隻有紅光太單調。」
我相公拖了個小板凳守在他曬的藥材旁,邊看我練刀邊點評。
「相公,我是去打仗的,不是去表演。」
他笑了笑起身,不知從何處拿出來一本古籍遞給我:
「你修煉的功法屬火系,無法突破並不是你的原因,是這套功法本身至純至烈陰陽失衡所致。
「我這本功法乃水系——我知道你怕水,雖說水火不容,但相克亦相生,娘子,你放下恐懼試著去練一練,或許會有驚喜。」
我接過來隻隨手翻了翻,身子不由自主地立正,心下大震,這功法內容玄妙,比我棲梧山金翎訣還勝一籌。
「可我如何能駕馭得了水?」我躍躍欲試,又遲疑不定。
「水利萬物。況且,這世間怎會有你做不到的事?」
我被他捧得心頭雀躍。
但實在忍不住湊到他眼下,盯著他笑眯眯道:
「可是。
「你是怎麼知道我沒突破的?」
他僵直著身子,平靜的眼波慢慢融化,逐漸帶上討饒的意味。
我白他一眼,卻還是放過了他:「既然不願與我提往事,就把你狐狸尾巴藏好啊,若隱若現的,你是在挑逗我嗎。」
我不再理他,錯身走開,卻在三步之後被一隻修長的手攔在身前,那手直接抽走我緊緊攥著的古籍。
他的聲音輕柔地在我耳後響起:「這也算我的……狐狸尾巴了,我要不要也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