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幫老人義剪三年,隻收一塊。
這天張奶奶帶著幾個老姐妹來店裡,讓我一塊錢給她們又燙又染。
我耐心解釋,來店裡就得按店裡的價格走,洗剪吹 38,燙染 108。
她覺得我在獅子大開口想敲詐她。
白嫖不成,她又誣陷我私吞了好心人給她的生活物品。
她不知道,我同情她一個人還要拉扯痴呆老伴,一直自掏腰包給她送油米鹽。
可現在我不想給了。
1
「今天你們隨意,燙染都行,我買單。」
張奶奶一個領低保的人今天這麼闊綽嗎?
我正疑惑之際,她眼神餘光瞟到我,崴著小腳就跑過來拽著我的胳膊往門口拉。
她跟坐著的阿姨們介紹我,邊回頭擠眉弄眼地看我。
說完又把我拉到一旁迅速往我褲兜裡塞了張十塊錢。
我忙掏出來塞回她手裡。
「奶,給您剪不收錢,明天周二我去你家就行了。」
張奶奶咧著嘴嘿嘿一笑:
「那哪行啊?」
她說著又朝門口張望兩下,嘴裡嘟嘟囔囔數著數。
「加上我正好七個,這樣就是七塊錢,沒算錯。
「回回都貪你便宜,該讓你賺點。
「剩下的三塊啊奶奶請你喝甜蜜冰城。」
你們年輕人不就愛喝那個什麼檸檬水嗎?」
七塊錢?這賬是咋算的?
我指著價目表上最基礎的價格湊到張奶奶跟前。
「奶,這是價目表。
「你跟你朋友們說,洗剪吹呢是 38,燙染的話是 108 塊錢。」
張奶奶露著個牙花子眼睛笑成一條縫兒,把我的手一拉搭在她的胳膊上:
「小華,你真是個人精兒,太懂奶奶了。
「這價格就得往高了報。」
2
她拍拍我的手背又把錢往我兜裡塞了塞。
心下突然反應過來,應該是張奶奶搞錯了,把理發都當一塊錢了。
我經常去給老人義剪,有些老年人啊好面子,覺得我不收錢是在施舍他們,所以我都是象徵性地收個一塊錢。
可是張奶奶家情況特殊,她沒有孩子,還要照顧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伴,經濟拮據得很。
打從第一次上門給她理發,我就連這一塊錢也免了。
我又掏出價目表,很耐心地跟她解釋:
「奶,在店裡咱得按正常價格走。」
這店畢竟不是我的,老板開在這也不是做慈善的,我還沒這麼大權力在店裡隨便改價。
張奶奶伸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兒:
「這不十塊錢在這呢嗎?你去我家給我剪頭發是不收錢。
「正常價格是一塊錢一個人,就是給七塊,奶奶沒算錯。
「你這孩子今天是咋了,這點賬還沒奶奶算得清楚?」
我回頭細細打量了坐在門口的幾個阿姨。
穿著統一的紅色演出服,白色的舞蹈鞋,手裡還拿著兩把粉色的大扇子。
個個肩上挎著手裡拎著的都是牌子包包,不像付不起錢的樣子,幹嘛非得薅一個老奶奶。
「奶奶,你讓她們各自出各自的費用不就行了嗎?」
張奶奶一聽不樂意了,眉毛擰成了麻花:
「我想讓她們推薦我去廣場舞劇團。
「有句話叫拿人手短,佔了我的便宜她們肯定得幫我說好話。
「不就十塊錢嘛,我出得起。
「你就跟她們往店裡最貴的套餐報,再假裝說我已經付過錢就行了。」
得,老太太是讓我跟她一起演戲呢。
說她傻,她還知道往高價報,說她不傻吧,這麼多人就付十塊給我?
我又細細地給她講了店裡從水電到人工再到染燙的材料要花不少錢。
光是這個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房租一年都要二十來萬,怎麼可能隻收一塊錢呢。
況且跟外面那些動輒 168、288 的價格比,我們店的價格算是很親民了,走的就是薄利多銷的路子。
老太太有些不耐煩,擺擺手打斷我。
「聽不懂,聽不懂。
「那你趕緊算算要多少錢,這些老姐妹晚上還要去參加匯報演出呢,可沒空在這慢慢等。」
我依舊掏出價目表,又耐著性子復述了一遍。
「洗剪吹是 38,燙染是 108,明碼標價。」
老太太猛地站起身子,指著我的鼻子就叫起來:
「小華,我剪個頭發就要把水電房租都算我身上?
「就幾個老太太剪個頭能用多少水電?
「我這小腳站起來能佔你巴掌大點地方嗎?
「你是真敢要啊,張嘴就是 38、108 的。
「我家一個月電費也不過才 20 塊。」
3
張奶奶這一嗓子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
門口嘰嘰喳喳的阿姨們是一個沒聽到,倒是周圍我的同事們聽得一個不落。
理發店的生意大多集中在下午跟晚上,現在正是最清淡的時候,個個闲得摳腳。
一看有熱鬧瞧,都環著肩膀伸頭湊了過來。
我本身就比較腼腆,被這樣圍觀,隻感覺耳朵一陣紅溫。
老太太卻一點不虛,叉著腰,又開始嚷嚷。
「之前理發隻要一塊錢,現在你獅子大開口是幾百倍地翻。
「你們店是黑店啊,老太太我走過的橋可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想敲詐我,沒門兒!」
眼前的張奶奶讓我很是陌生,跟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遇見張奶奶還是個周一,早高峰有點堵,我特意比平常早起了半個小時。
堵在兩個紅綠燈的中段時,遠遠就看見前面路口的斑馬線上站著倆人影。
穿著花布袄的老奶奶攙著老伴兒,被寒風吹得凌亂不堪,杵在路中間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個路口的紅綠燈變得特別快,兩個老人顫顫巍巍地一直沒敢動。
這樣站著要等到啥時候啊?
我開到路口時正好綠燈變紅燈,心一橫,幹脆將車開到路中間擋著。
抓緊拉開車門下車,把兩個老人攙著過了馬路,一氣呵成。
盡管我用了最快速度,還是耽擱了幾秒。
後面的車喇叭按得震天響,不少人把車窗搖下來就對著我罵:
「裝好人回家裝去,擱這馬路中間演啥呢?」
不禮讓行人還有理了?
我權當聽不見,神情自若地把車挪到停車位上。
兩個老人臉凍得煞白,一看到我眼圈就泛起了紅色。
交談中得知,老人好幾個月沒理發了,現在是要去理發店剪頭發。
我把兩個老人送到他們家門口的小路上,路實在太窄,車子不方便進去。
臨走前,我告知他們自己就是理發師,星期二可以過來給他們理發。
那天我還因此遲到,被罰了一百塊錢,但是我一點都不後悔。
就這樣半個月去一次我堅持了三年。
可眼前的張奶奶尖酸刻薄,哪還有初見時眼角泛紅的可憐樣。
我不明白,怎麼做好事,倒像做出仇來了?
4
我拽了拽張奶奶:
「奶奶,咱有話坐下來好好說。
「這大庭廣眾的影響不好。」
張奶奶理了理衣角,悶哼了一聲扭著身子就坐了下來:
「現在知道好好說了。再報一遍價格我聽聽。」
我想了想,咱店裡員工有內部折扣卡,按理說隻可以給自己的親戚朋友用用,今天就破個例。
【三十八乘以零點八等於……】
我用計算器按了按,機械的女聲響起。
打八折後三十塊四毛,再給抹個零。
我拿著計算器遞到張奶奶面前,剛想開口,她伸出枯枝般的手飛速一掌把計算器拍開。
「你這小姑娘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好賴話聽不懂了還。
「我把人領到你店裡來是看得起你。
「你那手藝給村口的阿黃修毛它都嫌醜。
「要不是我昧著良心給你說好話,你連我的富婆姐妹們一根頭發絲都摸不到。
「就會拿把剪子瞎比畫,不會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吧?」
張奶奶昂著頭,鼻孔朝天,白眼翻得起飛。
一時沒反應過來,我託著手裡的空氣愣住了。
要說剛才我還在心裡拼命給她找補,這番話說出口我是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我的技術雖然不是說頂尖的,但是剪老頭老太太的頭發絕對是綽綽有餘。
嘴裡像吃進了一個S蒼蠅,從喉嚨深處泛起一陣惡心。
原來,我的好意在她那裡是一文不值的廢物,我熱愛的職業更是被隨意踐踏。
真是可笑至極。
我直了直身子,挺起背挑明:
「我幫你剪是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義剪,所以隻收一塊。
「你既然來了店裡,我就得把你當作普通客人,就得按店裡的定價正常收費。」
說完,我緩緩彎下腰,眼睛緊緊盯著地上那個已經碎裂的計算器。
我呆呆地看著它,心中湧起一股無奈。
一大早的,被觸了霉頭不說,還要賠償店裡的損失。
開店做生意的,最忌諱的就是開門被白嫖,這一下子還來了一群白嫖的。
計算器還沒來得及撿,背後又傳來張奶奶刻薄的聲音。
「坐在那兒的哪個不是六十歲以上。
「你不能因為人家保養得好,就不承認了吧。
「就用你上次給我染的那個黑色染膏。
「別磨蹭,我們時間寶貴著呢!
「演出遲到你擔得起責任嗎你?」
她手緊緊攥著我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兒圓,一副「你不從也得從」的架勢。
我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六十歲以上去愛心小鋪剪。」
愛心小鋪其實就是一個搭建的臨時小棚子,每個星期二行動方便的老人都去那裡,不方便的我會開車挨個去家裡。
她掐著我的胳膊暗暗使勁。
「你那地方是人待的嗎?
「瞅一眼都嫌髒了我的眼!你還想讓我的老姐妹們過去?
「我這臉有多大,夠你丟人嗎?」
同事抱臂看了半天,沒人上來幫我,此時小龍老師卻跳了出來。
小龍老師向來跟我不對付。
之前他有個客人被他染發染毀了,找我補救。
之後這個客人就變成了我的,偏偏還是個舍得花錢的主兒。
從此我倆的關系就跌到冰底。
難道他要幫我說話?
5
「小華,這老太婆剛說的話啥意思?
「你義剪?而且還從店裡帶染發膏過去?
「慷他人之慨啊?說難聽點這可是偷喔。」
這話讓我心冰到谷底。
一開始我隻剪發,後來有一次張奶奶捋著自己的頭發說白頭發太多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女人多大年紀都愛美。
我才自己網購了幾瓶一洗黑放著,時間比較充裕的時候會給老人們染一染。
要不了幾個錢,能讓老人家開心就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