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借助這三言兩語,我拼湊出了三年後的【顧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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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年前與顧墨成婚後,他便開始事無巨細地管理我,看書,習字,女紅……我日日都似被他抽打的陀螺,從睜眼到睡前,不得一刻安歇。
若是哪一項未達到他的標準,他便會倏然暴怒,譴責我,咒罵我,甚至毆打我。
事後,他無一例外會痛哭流涕地跪著與我道歉,求我原諒,我在這冰與火裡頭痛苦掙扎,為了讓日子好過些,隻得拼了命地努力洗滌自己,成為他想要的「顧夫人」。
天道當然酬勤,我的字越寫越好,但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可顧墨對這樣的我十分滿意,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工藝品,他愈發地喜愛帶著我出門,在外人面前待我體貼入微,濃情蜜意,對那些人虛偽客套的誇贊十分受用。
我日日與那些官家夫人們虛與委蛇,談笑來往,久而久之,竟遊刃有餘起來,顧墨恢復了之前溫潤的模樣,我身上的傷也好了,我倆舉案齊眉,一切好像都粉飾得稱心如意。
他打發出去一批下人,於是新來的下人隻知道:
顧大人與顧夫人舉案齊眉相濡以沫,是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顧夫人雖出身低微,但卻頗有才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管家夫人裡頭算得上一流。
顧夫人慈悲為懷,常年齋戒不食葷腥,尤其是雞。
新來的下人裡頭有個叫金桂的,性子有些憨,來了府裡許久,都未弄清主子的喜好。
我因著顧墨一句「內子甚擅畫像」得了寧王的一句贊,於是為了趕賀寧王妃的生誕,本該花月餘才能畫好的像,我隻得熬了十幾個日夜,去幫著顧墨攀附寧王。
像畫好那日,我便病倒了,顧墨帶著我的畫去寧王府觥籌交錯那日,我一人在房裡燒得胡言亂語。
隻金桂見我病得狠了,去小廚房仔細熬了雞湯,一口一口喂我吃下。
久違的味道讓我熱淚盈眶,我握著金桂的手哭得嗚咽,誇她的雞湯熬得好喝。
哪知她得了誇獎,第二日還依樣熬了雞湯來,正好撞上顧墨來瞧我。
他一把打翻那碗湯,命人打斷了金桂的手腳,「發賣了吧。」
金桂口鼻都是血的從我面前被拖走的時候,我似被抽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本已按下的那些委屈和不甘似兇猛的洪水,奪走了我的呼吸和神智,我歇斯底裡地撲向了顧墨。
可大病初愈的身子太虛,大驚大怒之下又失了氣力,隻能徒勞地扒著顧墨的衣裳撕扯啃咬,顧墨捏著我的下颌警告我:
「難怪你的畫得不到寧王妃的青眼,就是因為你成日圍著雞打轉,如今錦衣玉食,別再追憶從前,吃點官家夫人該吃的東西。」
我一口咬上他的手臂,他猛地用力將我推開,我撞到案幾上暈S過去,三年前的我穿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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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揭開之時,我渾身都在顫抖,縮在榻上緩了許久才鎮定下來。
門吱呀一身被推開,意氣風發的顧墨走進來,他對我縮在一邊似是已習以為常,徑直走到書桌前,看到滿桌的白紙時變了顏色,質問我:
「這麼多日,你竟連筆都未碰過嗎?」
我木然出聲:「我不會。」
「我說過,不要試探我的底線。」
他風馳電掣地走過來抓了我到書桌前,將筆塞進我手裡:
「寫,你今日哪怕寫一個字,我便不追究了。」
我驀然想起了那個顧墨教我寫名字的夜晚,那時的顧墨捏著我的手,如今的顧墨也捏著我的手,我不明白,本來一切都應該平穩幸福地推進,未來明明清清楚楚地印在我面前,隻要正常走就有幸福大結局,顧墨為什麼半路突然就走了歧途。
提筆寫下一個「安」字,我累了,想把今日敷衍過去。
哪知他倏然發了怒,將紙撕了個粉粹。
「你是故意的,你在報復我!這個字你沒寫過萬次也有千次,怎會寫得如此難看?!」
「我知你心裡有怨,自你受了傷,我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你還想要我如何?」
我扒住他的手指,給自己喚來一絲喘息。
「我想讓你放過我,我們和離吧,顧墨。」
他的眼霎時變得猩紅,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神情似笑又似哭:
「我不能!我隻有你了,我不能放手!」
眼前的黑暗迅速漫了上來,我沒了知覺。
再睜眼,我躺在了三年前的茅屋裡,外頭的雞咯咯噠的叫,驚醒了在床邊打盹的顧墨,是我認識的那個顧墨。
顧墨見我醒了,似不相信般揉了揉眼睛,眼裡的淚漫出來,他朝我伸手,被扼住脖頸的畫面湧上來,我夢魘般迅速抱住了頭,卻被他小心翼翼地攬進了懷裡,身後的手用力又松開,帶了些怕將我碰碎的無措。
「阿好,你終於醒了,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們說你醒不了了,我的心都碎了。」
原來我昏迷了幾個月,顧墨已考完回來了。
他「啊」一聲,壓著欣喜又有些自得:「我中了,我考中了。」
顧墨笑得眼睛彎彎,對我的寵溺和親昵滿得要溢出來,讓我有些割裂,懷疑自己的那場穿越是不是一場夢。
「阿好,嫁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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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我愣著未回應,手上便用了些力氣,捏著肩膀搖一搖,這一下讓我下意識打了激靈,驚慌地將他推開:「別碰我!」
他嚇得連忙雙手舉高,臉上也泛上了紅,結結巴巴道:
「對,對不住,是我的錯,這樣的事該,該有個章程的,我改日,不,明日就上門提親,你別惱成不成?」
說罷他連退了好幾步,還暗暗低頭打量我的神情。
我抬頭望向顧墨,腦子裡亂得似要炸開。
「我想靜靜,你走吧。」
大抵是未料到我會拒絕,他眨著眼僵在了原地,兀自點了點頭:
「對,對,你剛醒,是要休息的,是我太著急了。」
他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回頭,想牽牽我的手,我盯著他警覺地後退兩步,他的手停在半空,而後握成拳局促地背到了身後。
顧墨強行笑了笑,「今日是我唐突了,你別怕,我這就走了。」
他關上房門的剎那,我似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緊繃的全身一下癱倒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兩個截然不同的顧墨跑馬燈似的在眼前堆疊交替,險些將我壓垮。
睜著眼熬到了天明,門被敲響,張娘子來瞧我。
「太好了阿好,你總算醒了,我可擔心S了!」
張娘子抱住我一通摸,生怕我少了哪個零件,確認我真的沒事以後,她邊抹著眼淚花作揖,邊繪聲繪色地給我講起跌暈之後的事。
那一跤我跌得重,張娘子張羅著找了好幾個大夫都搖頭,說是醒不過來了,張娘子失了主意,託人寫了信給顧墨。
顧墨本在京裡候著放榜,一接著信什麼都不顧了,原本十幾日的路程他日夜兼程隻用了幾日便回來了。
「哦喲,我見著他的時候他站都站不住了,衣裳髒了發髻也散了,我差點沒認出來,勸他吃口飯,他隻念著要見你。」
張娘子說從未見過顧墨如此失態,伏在我身上哭得涕泗橫流的,一個一個的尋大夫,又一個一個地轟走。
「那些大夫都讓他放棄你,他氣得狠了,竟是拿著棒子把人打走的。」
「他在你跟前日夜守著,人消減了不少,前陣子還染了風寒,發著高熱都沒離開你半步。」
後來他中了的消息傳過來,京裡來了官兒尋他去面聖。
「本是登時便要帶他走的,他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說你病著沒人照顧,硬是求著那人寬限了些日子。」
「你的那些雞他也照料著,說你醒了肯定要問的,前兩日有隻雞打架遭啄S了,他一個大男人,還掉了眼淚,真是好笑極了。」
張娘子說得眉飛色舞,拍著手贊顧墨:
「我本以為他是個靠不住的,這回倒是讓我刮目相看的,是個能託付的,他如今也中了,阿好你的福氣在後頭哩!」
我越聽心裡越亂,S命地扣著手指上的倒刺,不知該如何回應。
若放到以前,顧墨如此愛重我,我大抵會很高興。可三年後的事情歷歷在目,我如今知道,此刻赤誠熱烈的顧墨心裡藏著頭困獸。
張娘子忽然拍一拍頭,含笑道:「瞧我,光給你說故事了,忘了說正事。」
「朝廷立了新法,商販要以夫家或男子身份登記,不若朝廷便要沒收商鋪和攤子了,你改日別忘了去登記。」
冷不丁聽說了這件事,我有些懵:「我一個女子,如何登記?」
張娘子有些好笑地看著我:「這不剛好嘛,你與顧墨成親不就成了。」
「我,我不想嫁他了。」
砰一聲,是碗掉落到地上的聲音,我轉頭一看,顧墨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地上一灘雞湯,雞塊剁得亂七八糟,一看便知是顧墨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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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娘子心知我與顧墨大抵是有了罅隙,識趣地離開了。
顧墨局促道:「我是來給你送雞湯的,你一向愛喝,我便學著做了,也不知道對不對,你等等,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我叫住他,「你聽見了是不是?」
他轉身的步伐猛地停住,掩飾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遞過來一張紙,我定睛一看,是聘禮單子。
「你看看,還缺什麼,我都添上。」
單子上寫了滿滿的,大抵是寫不下了,後頭的字越寫越小,除了金銀,我喜歡的吃食和物什都列得仔仔細細,甚至還把大雁換成了一籠五色錦雞。
「我們說好我中了便成親的,阿好。」
我放下那單子,壓住顫抖道:
「顧墨,我不會嫁你了。」
顧墨的眼圈驀地紅了:「我不明白,阿好。」
「我隻是出門了一趟,甚至還帶回了好消息,你怎的就變了。」
他整個人似要碎掉,隻徒勞地追問:
「你是身子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