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

「那你是中意了別人？」

我無奈，「沒有，沒有別人。」

「那……」

我打斷他，深知今日不給他一個理由，他不會罷休。

「昏迷的日子裡，我，我做了個夢。」

自是不能說穿越，我借著做夢的由頭向他道出了三年後的事。

聽罷他很激動：「阿好，那隻是個夢，當不得真的。」

我搖搖頭，看進他的眼睛裡。

「顧墨，你摸著良心講，你從未想過要規訓我嗎？」

他愣住，我接著道：「你有的，你從立誓要娶我那日就在想的對不對？」

「你如今大好前途，我一身雞味，不是你想要的高門貴女，我們不合適的。」

顧墨苦笑：「所以你要憑著一個夢，臆斷我，舍棄我是嗎？」

我扶額，有些束手無策，隻能試著解釋。

「那不止是一個夢，從你想規訓我開始，那幾乎是可預見的未來。」

「是，我確實有過那般的想法，可你這次差點醒不過來，我便覺得什麼都不重要，我隻要你活著，你信我，那隻是個夢，不會成為我們的未來。」

他固執道，「我能改變，你信我。」

我不敢信，三年後的顧墨也曾這般說過。

誰也沒能說服誰，而且顧墨進京面聖的事情再拖不得，不得不啟程了。

我勸他：「去了便別再回來了。」

逆水行舟，船行得慢，他執意站在船頭不肯進去，外頭下起了雨，我撐起油紙傘遮住他的視線，不再糾結，轉身離開。

9

日子還是得過，等身子恢復得差不多，我便又回街市擺上了攤。

顧墨聽了我的話，未再回來，張娘子氣不過，替我打抱不平：

「霍，我真是瞎了眼了，這姓顧的竟是個孬的，一個人上京城享福，把你就這麼撇下了！」

我起身幫她順氣，含笑道：「不賴他，是我不願意去。」

張娘子瞪大眼，一副「你別嘴硬，想哭就哭」的樣子，話到嘴邊又換了：

「嗐！那官家夫人確實沒啥好做的，規矩一大堆，哪有如今自在！」

正說著，官差在公布欄貼了告示，三日後街市清點，未登記的攤販不得再擺攤。

張娘子一看便沒了主意，直拍大腿：「真是完犢子了，我咋忘了這茬！」

三日轉眼便過去，今日便要巡查了，我清點著攤位上的雞，盤算著以後不擺攤了幹點啥好。

張娘子愁眉苦臉的，恨不得在街市上捉個人與我成親，眼看著到了日子，她還暗暗抹了眼淚嘀嘀咕咕的：「我們阿好的命怎的這樣苦？」

官差來得準時，可他們越過了我的攤位，徑直往告示欄去了，撕下了之前的，貼上了新的，新告示言明，不論男女，隻要登記了便可合法擺攤，不必再遵循舊規。

張娘子一聽便來了勁頭，風風火火便湊上去看，還拉住那官爺問了許久，而後滿臉堆了笑地回來尋我：

「說是新來的父母官定的規矩，還說那位是舍了京中的大官專門點名要來咱這個窮鄉僻壤的。」

她撞一下我的肩膀，狡黠道：「你猜猜是誰？」

「誰？」

「顧！墨！」

9

夜裡，我抱著雞在院子裡看星星，隔壁忽地有了聲響，自顧墨離開後，這是頭一遭，我心中有了預感，探頭過去一看，果然是他。

他一手拿著書，一手撒著糠，地上一群半大的雞崽子，明顯是已養了一段時間了。

他學著我咯咯咯的叫，看起來很是熟練的樣子。

抬頭看到了我，他歪頭一笑，似看到了老朋友：「來了？」

扯了幾句闲篇，我入了正題：「回來做什麼？」

「我花了一些時間，想清楚了一些東西。」

他兀自笑了笑，挑眉道： 

「你說夢裡的顧墨做了大官，控制你，管教你，是個壞人，你說那是未來的我。」

「可即便是，那也是未來的事，你不選擇我的那刻我便失去了自證的機會。」

「於是我想，我要做完全相反的選擇，未來是不是就不是那個未來了。」

「未來的顧墨做大官攀附權貴，那我便做芝麻官守在你身邊。未來的顧墨會為了一碗雞湯濫S無辜，那我便自己養雞與你染上一樣的雞味，未來的顧墨想讓你成為顧夫人，那我就把選擇權交給你，你便是要嫁給旁人，我也八抬大轎送你。」

「但未來如何，我也說不準，但我可以邀請你一起瞧一瞧，我這個顧墨到底是哪個顧墨。」

他太誠懇讓我有些招架不住，隻好循著本能問：

「你再如何我都不會嫁你了，何必呢？」

「我知道的，」顧墨點點頭，「可我願意。」

10

我當然沒有與顧墨成親，依舊在街市勤勤懇懇地賣雞，三年又三年，顧墨放棄了無數次升遷的機會，成了百姓心中清廉的父母官。

他一茬一茬地養雞，出籠了便非要送與我，我樂享其成，不和錢過不去。

未來已經不知道是哪個未來了，我懶得再糾結，隻想有生之年能多看幾個好看的郎君。

-完-

番外·三年後的顧墨

我是苟且出身的奸生子。

爹娘本是叔嫂，卻背著人有染，一朝敗露，十幾歲的我成了家族裡不可說的存在。

爹不敢認我，娘不敢疼我，我過得甚至不如家裡的丫鬟小廝。

隻還好我是個男子，又有幾分天賦，家裡勉強願意供我讀書。

娘每每偷偷來看我，都不忘囑咐一句：「好好念書，光耀門楣是你唯一的路。」

我不敢有失，於讀書一道上甚為努力，黃天不負有心人，初次秋闱，我便中了。

我終於能挺直腰杆走進家門，甚至連一向都對我避而遠之的爹都特地賀我。

我被人喚作「小少爺」，可以上桌吃飯，甚至連族譜都加上了我的名字。

我以為我真的成了「顧少爺」。

可抓得太緊的東西最容易失去，接下來的春闱，我落了榜。

我被大伯當眾狠狠打了耳光，他罵我「爛泥扶不上牆」，罵我「雞就是雞還想變鳳凰」，爹站在角落不發一言，娘捂著臉不敢看我，祖父祖母正襟危坐隻當無事發生。

我像個戲臺上的翻跟頭的醜角兒，賣力表演能得幾個不走心的「好」，一旦失誤便是眾人唾棄的笑柄。

一夜之間，才貌雙全的「顧少爺」又成了不可言說的「那一位」。

我意識到我所有的得到都是有條件的，一旦我沒了價值，沒人信我，也沒人在乎我。

我收起包袱連夜出了府，府裡並未尋我，反而順水推舟發了喪，世上再沒有什麼「顧少爺」。

不知走了多久我到了一個鎮子，餓了許久的我被雞湯的味道吸引，暈倒在了雞攤前。

醒來的時候，外頭的雞咯咯噠噠地叫，一個女子擰著帶血的刀走進屋，把我嚇得從床上彈起來。

她慌忙把刀扔出去，朝我隻擺手：「郎君你別怕，我S雞不S人。」

幫她喂雞的活計我搞砸了，她不僅未怪我還鼓勵我專心讀書，「你肯定能考上。」

她說得理所當然，絲毫不需要我證明些什麼，哪怕此刻的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是個外人眼裡的靠她養的小白臉。

外頭的闲話難聽，我不能讓她輸，我考上了，我遵守了承諾, 八抬大轎娶了她。

進京上任，我以為我與她會有光明的未來。

可我未料到，顧家也進了京, 與大伯在朝堂相遇那日, 他竟像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般興高採烈地與他的同僚介紹, 我是顧家的小少爺，是他的小兒子。

一切似上了正軌，娘疼我，爹做回了我的叔叔，祖父祖母憐愛, 摸著我的頭贊我「年少有為」。

我雖知這是因著我又有了價值, 但這曾經隻出現在夢裡的畫面成了現實，於我實在太吸引, 我舍不得戳破。

我借著顧家的勢力, 青雲路走的又快又穩, 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和重視，我終於不是那個受人唾棄的奸生子，而是可以把所有人踩在底下的朝廷新貴。

可很快，顧家發現了安好是個S雞婦, 大伯雷霆之怒, 讓我休了她。

「此等賤人怎能做我顧家兒媳！」

他說已為我找到了合適的新婦，不若, 顧家便不再支持我, 我如今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不想放棄顧家，也不能放棄阿好, 我求大伯給我時間, 我定能讓她脫胎換骨, 成為名副其實的顧夫人。

顧家催得緊, 於是我對阿好的要求開始變得極為苛刻, 想抓住的東西太多，壓力上頭的時候，我竟還對她動了手。

可悔恨過後, 我卻控制不住得變本加厲, 眼看著阿好離我越來越遠，我都想著以後再解釋, 阿好不像他們, 是無條件便相信我的人, 定能理解我的。

大伯答應不再幹預我的婚事那日, 我欣喜若狂，想把她攬進懷裡，可她見我伸手的那刻驀地捂住了頭。

我愣在原地, 意識到，我所擁有的最後一絲真實也消失了。

可我不甘心，我努力了這麼久，我走了這麼遠, 我不能放手。

虛假的美好又怎樣，隻要我守住一日，我便能騙自己一日。

-全文完-